第11章 不求人(2)（1 / 1）

《俠客行（上卷）（纯文字新修版）》转载请注明来源：晨曦小说(m.chenxixsw.com)

丐摇头道：“我从来不讨，人家给我，我就拿了。有时候人家不给，他一个转身没留神，我也拿了，赶快溜走。”谢烟客淡淡一笑，道：“那你不是叫化，你是贼！”丐问道：“什么叫贼？”谢烟客道：“你真的不懂呢，还是装傻？”丐道：“我当然真的不懂，才问你啦。什么叫装傻？”

谢烟客向他脸上瞧了几眼，见他虽满脸污泥，一双眼睛却晶亮漆黑，全无愚蠢之态，道：“你又不是三岁娃娃，活到十几岁啦，怎地什么事也不懂？”

丐道：“我妈妈不爱跟我话，她见到了我就讨厌，常常十天八天不理我，我只好跟阿黄去话了。阿黄只会听，不会，它又不会跟我什么是贼、什么是装傻。”

谢烟客见他目光中毫无狡谲之色，心想：“这子不是绕弯子骂我罢？”又问：“那你不会去和邻居话？”丐道：“什么叫邻居？”谢烟客好生厌烦，道：“住在你家旁边的人，就是邻居了。”丐道：“住在我家旁边的？嗯，共有十一株大松树，树上有许多松鼠，草里有山鸡、野兔，那些是邻居么？它们只会吱吱的叫，却都不会话。”谢烟客道：“你长到这么大，难道除了你妈妈之外，没跟人过话？”

丐道：“我一直在山上家里，走不下来，只跟妈妈话，再没第二个人了。前几天妈妈不见了，我找妈妈时从山上掉了下来，后来阿黄又不见了，我问人家，我妈妈那里去了，阿黄那里去了，人家不知道。那算不算话？”

谢烟客心道：“原来你在荒山上住了一辈子，你母亲又不来睬你，难怪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便道：“那也算话罢。那你又怎知道银子能买馒头吃？”丐道：“我见人家买过的。你没银子，我有银子，你想要，是不是？我给你好了。”从怀中取出那几块碎银子来递给他。谢烟客摇头道：“我不要。”心想：“这子浑浑沌沌，倒不是个气家伙。”了这一阵子话，渐感放心，相信他不是别人安排了来对付自己的圈套，又见他性子慷慨，戒心既去，倒对他有了点好感。

只听丐又问：“你刚才我不是叫化，是贼。到底我是叫化呢，还是贼？”谢烟客微微一笑，道：“你向人家讨吃的，讨银子，人家肯给才给你，你便是叫化。倘若你不理人家肯不肯给，偷偷的伸拿了，那便是贼了。”

那丐侧头想了一会，道：“我从来不向人家讨东西，不管人家肯不肯给，就拿来吃了，那么我是贼。是了，你是老贼。”

谢烟客吃一惊，怒道：“什么？你叫我什么？”

丐道：“你难道不是老贼？这两把剑人家明明不肯给你，你却去抢了来，你不是孩子，自然是老贼了。”

谢烟客不怒反笑，道：“‘贼’两个字是骂人的话，‘老贼’也是骂人的话，你不能随便骂我。”丐道：“那你怎么骂我？”谢烟客笑道：“好，我也不骂你。你不是叫化，也不是贼，我叫你娃娃，你就叫我老伯伯。”丐摇头道：“我不叫娃娃，我叫狗杂种。”谢烟客道：“狗杂种的名字不好听，你妈妈可以叫你，别人可不能叫你。你妈妈也真奇怪，怎么叫自己的儿子做狗杂种？”

丐道：“狗杂种为什么不好？我的阿黄就是只狗。它陪着我，我就快活，好像你陪着我一样。不过我跟阿黄话，它只会汪汪的叫，你却也会话。”着便伸在谢烟客背上抚摸几下，落轻柔，神态和蔼，便像是抚摸狗儿的背毛一般。

谢烟客将一股内劲运到了背上，那丐全身一震，犹似摸到了一块烧红的赤炭，急忙放开，胸腹间不出的难受，几欲呕吐。谢烟客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心道：“谁叫你对我无礼，这一下可够你受的了！”

那丐抚胸口，道：“老伯伯，你在发烧，快到那边树底下休息一会，我去找些水给你喝。你什么地方不舒服？你烧得好厉害，只怕这场病不轻。”话时满脸关切之情，伸去扶他臂，要他到树下休息。

这一来，谢烟客纵然乖戾，见他对自己一片真诚，便也不再运内力伤他，道：“我好端端的，生什么病？你瞧，我不是退烧了么？”着拿过他来，在自己额头摸了摸。

丐一摸之下，觉他额头凉印印地，急道：“啊哟，老伯伯，你快死了！”谢烟客怒道：“胡八道，我怎么快死了？”丐道：“我妈妈有一次生病，也是这么又发烧又发冷，她不住叫：‘我要死了，快死了，没良心的，我还是死了的好！’后来果然险些死了，在床上睡了两个多月才好。”谢烟客微笑道：“我不会死的。”那丐微微摇头，似乎不信。

两人向着东南方走了一阵，丐望望天上烈日，忽然走到路旁去采了七八张大树叶。谢烟客只道他孩喜玩，也不加理睬，那知他将这些树叶编织成了一顶帽子，交给谢烟客，道：“太阳晒得厉害，你有病，把帽儿戴上罢。”

谢烟客给他闹得啼笑皆非，不忍拂他一番好意，便把树叶帽儿戴在头上。炎阳之下，戴上了这顶帽子，倒也凉快舒适。他向来只有人怕他恨他，从未有人如此对他这般善意关怀，不由得心中感到一阵温暖。

不久来到一处市镇上，那丐道：“你没钱，这病不定是饿坏了的，咱们上饭馆子去吃个饱饱的。”拉着谢烟客之，走进一家饭店。那丐一生之中从没进过饭馆，也不知如何叫菜，把怀里的碎银和铜钱都掏出来放在桌上，对店二道：“我和老伯伯要吃饭吃肉吃鱼，把钱都拿去好了。”银子足足三两有馀，便整治一桌上好筵席也够了。

店二大喜，忙吩咐厨房烹煮鸡肉鱼鸭，不久菜肴陆续端上。谢烟客叫再打两斤白酒。那丐喝了一口酒，吐了出来，道：“辣得很，不好吃。”自管吃肉吃饭。

谢烟客心想：“这子虽不懂事，却天生豪爽，看来人也不蠢，若加好好调处，倒可成为武林中一把好。”转念又想：“唉，世人忘恩负义的多，我那畜生徒弟资质之佳，世上难逢，可是他害得我还不够？怎么又生收徒之念？”一想到他那孽徒，登时怒气上冲，将两斤白酒喝乾，吃了些菜肴，道：“走罢！”

那丐道：“老伯伯，你好了吗？”谢烟客道：“好啦！”心想：“这会儿你银子花光了，再要吃饭，非得求我不可。咱们找个大市镇，把金叶子兑了再。”

当下两人离了市镇，又向东行。谢烟客问道：“娃娃，你妈妈姓什么？她跟你过没有？”丐道：“妈妈就是妈妈了，妈妈也有姓的么？”谢烟客道：“当然啦，人人都是有姓的。”丐道：“那么我姓什么？”谢烟客道：“我就是不知道。狗杂种太难听，要不要我给你取个姓名？”

倘若丐道：“请你给我取个姓名罢。”那就算求他了，随便给他取个姓名，便完心愿。不料丐道：“你爱给我取名，那也好。不过就怕妈妈不喜欢。她叫惯我狗杂种，我换了名字，她就不高兴了。狗杂种为什么难听？”谢烟客皱了皱眉头，心想：“‘狗杂种’三字为什么难听，一时倒也不易向他解得明白。”

便在此时，只听得左首前面树林之中传来叮叮几下兵刃相交之声。谢烟客心下一凛：“有人在那边交？这几人出什快，武功着实不低。”低声向丐道：“咱们到那边去瞧瞧，你可千万不能出声。”伸在丐后膊一托，展开轻功，奔向兵刃声来处，几个起落，已到了一株大树之后。那丐身子犹似腾云驾雾一般，只觉好玩无比，想要笑出声来，想起谢烟客的嘱咐，忙伸按住了嘴巴。

两人在树外瞧去，只见林中四人纵跃起伏，恶斗方酣，乃三人夹攻一人。受围攻的是个红面老者，白发拂胸，空着双，一柄单刀落在远处地下，刀身曲折，显是给人击落了的。谢烟客认得他是白鲸岛的大悲老人，当年曾在自己底下输过一招，武功着实了得。夹击的三人一个是身材什高的瘦子，一个是黄面道人，另一个相貌极怪，两条大伤疤在脸上交叉而过，划成个十字。那瘦子使长剑，道人使链子锤，丑脸汉子则使鬼头刀。这三人谢烟客却不认得，武功均非泛泛，那瘦子尤为了得，剑法飘逸无定，轻灵沉猛。

谢烟客见大悲老人已然受伤，身上点点鲜血不住的溅将出来，双掌翻飞，仍十分勇猛。他绕着一株大树东闪西避，藉着大树以招架三人的兵刃，左擒拿，右或拳或掌，运劲推带，牵引三人的兵刃自行碰撞。谢烟客不禁起了幸灾乐祸之意：“大悲老儿枉自平日称雄逞强，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瞧你难逃此劫。”

那道人的链子锤常常绕过大树，去击打大悲老人的侧面。丑汉子则膂力什强，鬼头刀使将开来，风声呼呼。谢烟客暗暗心惊：“我许久没涉足江湖，中原武林中几时出了这几个人物？怎地这三人的招数门派我竟一个也认不出来。若非这三把好，大悲老人也不至败得如此狼狈。”

只听那道人嘶哑着嗓子道：“白鲸岛主，我们长乐帮跟你原无仇怨。我们司徒帮主仰慕你是号人物，好意以礼相聘，邀你入帮，你何必口出恶言，辱骂我们帮主？你只须答应加盟本帮，咱们立即便是好兄弟、好朋友，前事一概不究。又何必苦苦支撑，白白送了性命？咱们携并肩，对付侠客岛的‘赏善罚恶令’，共渡劫难，岂不是好？”

谢烟客听到他最后这句话时，心头一阵剧震，寻思：“难道侠客岛的‘赏善罚恶令’又重现江湖了？”

只听大悲老人怒道：“我堂堂好男儿，岂肯与你们这些无耻之徒为伍？我宁可接‘赏善罚恶令’，去死在侠客岛上，要我加盟为非作歹的恶徒邪帮，却万万不能。”左倏地伸出，抓向那丑汉子肩头。

谢烟客暗叫：“好一招‘虎爪’！”这一招去势极快，那丑汉子沉肩相避，还是慢了少些，已给大悲老人五指抓住了肩头。只听得嗤的一声，那丑汉子右肩肩头的衣服给扯了一大块，肩头鲜血淋漓，竟遭抓下了一大片肉来。那三人大怒，加紧招数。

谢烟客暗暗称异：“长乐帮是什么帮会？帮中既有这等高在内，我怎么从没听见过它的名头？多半是新近才创立的。司徒帮主又是什么人了？难道便是‘快马’司徒横？武林中姓司徒的好，除司徒横之外可没第二人了。”

但见四人越斗越狠。那丑汉子狂吼一声，挥刀横扫过去。大悲老人侧身避开，向那道人打出一拳。唰的一声响，丑汉的鬼头刀已深深砍入树干之中，运力急拔，一时竟拔不出来。大悲老人右肘疾沉，向他腰间撞了下去。

大悲老人在这三名好围攻下苦苦支撑，已知无幸，他苦斗之中，眼观八方，隐约见到树后藏得有人，料想又是敌人。眼前三人已无法打发，何况对方更来援兵。眼前三个敌之中，以那丑脸的汉子武功最弱，唯有先行除去一人，才有脱身之，是以这一下肘锤使足了九成力道。

但听得砰的一声，肘锤已击中那丑汉子腰间，大悲老人心中一喜，抢步便即绕到树后，便在此时，那道人的链子锤从树后飞击过来。大悲老人左掌在链子上斩落，眼前白光忽闪，急忙向右让开时，不料他年纪大了，酣战良久之后，精力已不如盛年充沛，本来脚下这一滑足可让开三尺，这一次却只滑开了二尺七八寸，嗤的一声轻响，瘦子的长剑刺入了他左肩，竟将他牢牢钉上了树干。

这一下变起不意，那丐忍不住“咦”的一声惊呼，当那三人围这老人时，他心中已大为不平，眼见那老人受制，更是惊怒交集。

只听那瘦子冷冷的道：“白鲸岛主，敬酒不吃吃罚酒，现下可降了我长乐帮罢。”大悲老人圆睁双眼，怒喝：“你既知我是白鲸岛岛主，难道我白鲸岛上有屈膝投降的懦夫吗？”左肩力挣，宁可废了一只肩膀，也要挣脱长剑，与那瘦子拚命。

那道人右挥动，链子锤飞出，钢炼在大悲老人身上绕了数匝，砰的一响，锤头重重撞上他胸口，大悲老人长声大叫，侧过头来，口中狂喷鲜血。

那丐再也忍不住，急冲而出，叫道：“喂，你们三个坏人，怎么一起打一个好人？”谢烟客眉头微皱，心想：“这娃娃去惹事了。”随即心下欢喜：“那也好，便借这三人之将他杀了，我见死不救，不算违了誓言；要不然那娃娃出声向我求救，我就帮他料理了那三人。”

只见那丐奔到树旁，挡在大悲老人身前，叫道：“你们可不能再难为这老伯伯。”

那瘦子先前已察觉树后有人，见这少年奔跑之时身上全无武功，却如此大胆，定是受人指使，心想：“我吓吓这鬼，谅他身后之人不会不出来。”伸拔下了嵌在树干上的鬼头刀，喝道：“鬼头，是谁叫你来管老子闲事？我要杀这老家伙了，你滚不滚开？”扬起大刀，作势横砍。

那丐道：“这老伯伯是好人，你们都是坏人，我一定帮好人。你砍好了，我当然不滚开。”他母亲心情较好之时，偶尔也些故事给他听，故事中必有好人坏人，在那孩子心中，帮好人打坏人，乃天经地义之事。

那瘦子怒道：“你认得他么？怎知他是好人？”

那丐道：“老伯伯你们是什么恶徒邪帮，死也不肯跟你们作一道，你们自然是坏人了。”转过身去，伸要解那根链子锤下来。

那道人反出掌，啪的一响，只打得那丐头昏眼花，左边脸颊登时高高肿起，五根指的血印像一只血掌般爬在他脸上。

那丐实不知天高地厚。昨日侯监集上金刀寨人众围攻吴道通，一来他不知吴道通是好人还是坏人，二来这几人在屋顶恶斗，吴道通从屋顶摔下便给那高个儿双钩刺入腹，否则不定他当时便要出来干预，至于是否会危及自身，他压根儿便不懂。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