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求人(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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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瘦子见这丐有恃无恐、毫不畏惧的模样，心下登即起疑：“这鬼到底仗了什么大靠山，居然敢在长乐帮的香主面前罗唣？”侧身向大树后望去时，瞥眼见到谢烟客清啜的形相，登时想起一个人来：“这人与江湖上所的玄铁令主人、摩天居士谢烟客有些相似，莫非是他？”当下举起鬼头刀，喝道：“我不知你是什么来历，不知你师长门派，你来捣乱，只当你是个无知的叫化，一刀杀了，打什么紧？”呼的一刀，向那丐颈中劈了下去。不料那丐一来强项，二来不懂凶险，竟一动也不动。那瘦子一刀劈到离他头颈数寸之处，这才收刀，赞道：“好子，胆子倒也不！”

那道人性子暴躁，右又是一掌，这次打在那丐右颊之上，下比上次更加沉重。那丐痛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瘦子道：“你怕打，那便快些走开。”那丐哭丧着脸道：“你们先走开，不可难为这老伯伯，我便不哭。”那瘦子倒笑了起来。那道人飞脚将丐踢倒在地。那丐跌得鼻青目肿，爬起身来，仍护在大悲老人身前。

大悲老人性子孤僻，生平极少知己，见这少年和自己素不相识，居然舍命相护，自是好生感激，道：“兄弟，你跟他们斗，还不是白饶一条性命。程某垂暮之年，交了你这位友，这一生也不枉了，你快快走罢。”什么“垂暮之年”、什么“这一生也不枉了”，那丐全然不懂，只知他是催自己走开，大声道：“你是好人，不能给他们坏人害死。”

那瘦子寻思：“这娃娃来得古怪之极，那树后之人也不知是不是谢烟客，我们犯不着多结冤家，但若给这娃娃几句话一便即退走，岂不是显得咱长乐帮怕了人家？”当即举起鬼头刀，道：“好，娃娃，我来试你一试，我连砍你三十六刀，你如一动也不动，我便算服了你。你怕不怕？”

丐道：“你接连砍我三十六刀，我自然怕。”瘦子道：“你怕了便好，那么快给我走罢。”丐道：“我心里怕，可是我偏偏就不走。”瘦子大拇指一翘，道：“好，有骨气，看刀！”飕的一刀从他头顶掠去。

谢烟客在树后听得明白，看得清楚，见那瘦子这刀横砍，刀势轻灵，使的全是腕上之力，乃是以剑术运刀，虽不知他这一招什么名堂，但见一柄沉重的鬼头刀在他中使来，轻飘飘地犹如无物，刀刃齐着那丐的头皮贴肉掠过，登时削下他一大片头发来。那丐竟十分硬朗，挺直了身子，居然动也不动。

但见刀光闪烁吞吐，犹似灵蛇游走，左一刀右一刀，刀刀不离那丐的头顶，头发纷纷而下，堪堪砍到三十二刀，那瘦子一声叱喝，鬼头刀自上而下直劈，嗤的一声，将那丐的右衣袖削下了一片，接着又将他左袖削下一片，接着左边裤管、右边裤管，均在转瞬之间被他两刀分别削下了一条。那瘦子一收刀，刀柄顺势在大悲老人胸腹间的“膻中穴”上重重一撞，哈哈大笑，道：“娃娃，真有你的，真是了得！”

谢烟客见他以剑使刀，三十六招连绵圆转，竟没半分破绽，不由得心下暗暗喝采，待见他收招时以刀柄撞了大悲老人的死穴，心道：“此人下好辣！”只见那丐一头蓬蓬松松的乱发给他连削三十二刀，稀稀落落的更加不成模样。

适才这三十二刀在丐头顶削过，他一半固然竭力硬挺，以维护大悲老人，另一半却是吓得呆了，倒不是硬挺不动，而是不会动了，待瘦子三十六刀砍完，他伸一摸自己脑袋，宛然完好，这才长长的喘出一口气来。

那道人和那丑脸汉子齐声喝采：“米香主，好剑法！”那瘦子笑道：“冲着朋友这份肝胆，今日咱们便让他一步！两位兄弟，这便走罢！”那道人和丑脸汉子见大悲老人吃了这一刀柄后，气息奄奄，转眼便死，当下取了兵刃，迈步便行。丑脸汉子脚步蹒跚，受伤着实不轻。那瘦子伸右掌往树上推去，嚓的一响，深入树干尺许的长剑为他掌力震激，带着大悲老人肩头的鲜血跃将出来。那瘦子左接住，长笑而去，竟没向谢烟客藏身处看上一眼。

谢烟客寻思：“原来这瘦子姓米，是长乐帮的香主，他露这两功夫，显然是耍给我看的。此人剑法轻灵狠辣，兼而有之，但比之玄素庄石清夫妇尚颇不如，凭这功夫便想在我面前逞威风吗？嘿嘿！”依着他平素脾气，这姓米的露这两功夫，在自己面前炫耀，定要上前教训教训他，对方只要稍有不敬，便顺杀了。只是玄铁令的心愿未了，实不愿在此刻多惹事端，当下只冷眼旁观，始终隐忍不出。

那丐向大悲老人道：“老伯伯，我来给你包好了伤口。”拾起自己给那瘦子削下的衣袖，要去给大悲老人包扎肩头的剑伤。

大悲老人双目紧闭，道：“不不用了！我袋里有些泥人儿给了你你罢”一句话没完，脑袋突然垂落，便已死去，一个高大的身子慢慢滑向树根。

丐惊叫：“老伯伯，老伯伯！”伸去扶，却见大悲老人缩成一团，动也不动了。

谢烟客走近身来，问道：“他临死时些什么？”丐道：“他他他袋里有些什么泥人儿，都给了我。”

谢烟客心想：“大悲老人是武林中一代怪杰，武学修为，跟我也差不了多少。此人身边不定有些什么要紧物事。”但他自视什高，决不愿在死人身边去拿什么东西，就算明知大悲老人身怀希世奇珍，他也掉头不顾而去，道：“是他给你的，你就拿了罢。”丐问道：“是他给的，我拿了是不是贼？”谢烟客笑道：“不是贼。”

丐伸到大悲老人衣袋中掏摸，取出一只木盒，还有几锭银子，七八枚生满了刺的暗器，几封书信，似乎还有一张绘着图形的地图。谢烟客很想瞧瞧书信中写什么，是幅什么样的地图，但自觉只要一沾了，便失却武林高人的身分，是以忍不动。

只见丐已打开了木盒，盒中垫着棉花，并列着三排泥制玩偶，每排六个，共是一十八个。玩偶制作精巧，每个都是裸体的男人，皮肤上涂了白垩，画满了一条条红线，更有无数黑点，都是脉络和穴道的方位。谢烟客一看，便知这些玩偶身上画的是一套内功图谱，心想：“大悲老儿临死时做个空头人情，你便不送他，孩儿在你尸身上找到，岂有不拿去玩儿的？”

那丐见到这许多泥人儿，十分喜欢，连道：“真有趣，怎么没衣服穿的，好玩得紧。要是妈妈肯做些衣服给他们穿，那就更好了。”

谢烟客心想：“大悲老儿虽和我不睦，总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总不能让他暴骨荒野！”道：“你的老朋友死了，不将他埋了？”丐道：“是，是。可怎么埋法？”谢烟客淡淡的道：“你有力气，便给他挖个坑；没力气，将泥巴石块堆在他身上就完了。”

丐道：“这里没锄头，挖不来坑。”当下去搬些泥土石块、树枝树叶，将大悲老人的尸身盖没了。他年力弱，勉强将尸体掩盖完毕，已累得满身大汗。

谢烟客站在一旁，始终没出相助，盼他求己帮忙，但丐只独自盖尸，待他好容易完工，便道：“走罢！”丐道：“到那里去？我累得很，不跟你走啦！”谢烟客道：“为什么不跟我走？”

丐道：“我要去找妈妈，找阿黄。”

谢烟客微微心惊：“这娃娃始终还没求过我一句话，倘若不跟我走，倒也为难，我又不能用强，硬拉着他。有了，昔年我誓言只对交来玄铁令之人不能用强，却没不能相欺。我只好骗他一骗。”便道：“你跟我走，我帮你找妈妈、找阿黄去。”丐喜道：“好，我跟你去，你本事很大，一定找得到我妈妈和阿黄。”

谢烟客心道：“多无益，好在他还没开口正式恳求，否则要我去给他找寻母亲和那条狗子，可是件天大的难事。”握住他右，道：“咱们得走快些。”丐刚应得一声：“是！”便似腾身而起，身不由主的给他拉着飞步而行，连叫：“有趣，有趣！”只觉得凉风扑面，身旁树木迅速倒退，不绝口的称赞：“老伯伯，你拉着我跑得这样快！”

走到天黑，也不知奔行了多少里路，已到了一处深山之中，谢烟客松开了。

那丐只觉双腿酸软，身子摇晃了两下，登时坐倒在地。只坐得片刻，两只脚板大痛起来，又过半晌，只见双脚又红又肿，他惊呼：“老伯伯，我的脚肿起来了。”

谢烟客道：“你若求我给你医，我立时使你双脚不肿不痛。”丐道：“你如肯给我治好，我自然多谢你啦。”谢烟客眉头一皱，道：“你当真从来不肯开口向人乞求？”

丐道：“倘若你肯给我治，用不着我来求，否则我求也没用。”谢烟客道：“怎么没用？”丐道：“倘若你不肯治，我心里难过，脚上又痛，不定要哭一场。倘若你其实真的不会治，反而让你心里难过。”谢烟客哼了一声，道：“我心里从来不难过的！叫化，便在这里睡罢！”随即心想：“这娃娃既不开口向人求乞，可不能叫他作‘叫化’了。”

那少年靠在一株树上，双足虽痛，但奔跑了半日，疲累难当，不多时便即沉沉睡去，连肚饿也忘了。谢烟客却跃到树顶安睡，只盼半夜里有一只野兽过来，将这少年咬死吃了，给他解了个难题。岂知一夜之中，连一只野兔也没经过。

次日清晨，谢烟客心道：“我只有带他到摩天崖去，他若出口求我一件轻而易举之事，那是他的运气，否则好歹也设法取了他性命。连这样一个娃娃也炮制不了，摩天居士还算什么人了！”携了那少年之又行。那少年初几步着地时，脚底似有数十万根针在刺，忍不住“哎哟”叫痛。

谢烟客道：“怎么啦？”盼他出口：“咱们歇一会儿罢。”岂料他却道：“没什么，脚底有点儿痛，咱们走罢。”谢烟客奈何他不得，怒气渐增，拉着他急步疾行。

谢烟客不停南行，经过市镇之时，随在饼铺饭店中抓些熟肉、面饼，一面奔跑，一面嚼吃，如分给那少年，他便吃了，倘若不给，那少年也不乞讨。

如此数日，直到第六日，尽在崇山峻岭中奔行，那少年虽不会武功，在谢烟客提携之下，居然也硬撑了下来。谢烟客只盼他出口求告休息，却始终不能如愿，到得后来，心下也不禁有些佩服他的硬朗。

又奔了一日，山道愈益险陡，那少年再也攀援不上，谢烟客只得将他负在背上，在悬崖峭壁间纵跃而上。那少年放眼心惊肉跳，却不作声，有时到了真正惊险之处，只有闭目不看。

这日午间，谢烟客攀到了一处笔立的山峰之下，挽从山峰上垂下的一根铁炼，爬了上去，这山峰光秃秃地，更无置足处，若不是有这根铁炼，谢烟客武功再高，也不能攀援而上。到得峰顶，谢烟客将那少年放下，道：“这里便是摩天崖了，我外号‘摩天居士’，就是由此地而得名。你也在这里住下罢！”

那少年四下张望，见峰顶地势倒也广阔，但身周云雾缭绕，当真是置身云端之中，不由得心下惊惧，道：“你帮我去找妈妈和阿黄的？”

谢烟客冷冷的道：“天下这么大，我怎知你母亲到了那里。咱们便在这里等着，不定有朝一日，你母亲带了阿黄上来见你，也未可知。”

这少年虽童稚无知，却也知谢烟客是在骗他，如此险峻荒僻的处所，他母亲又怎能寻得着，爬得上？至于阿黄更加决计不能，一时之间，呆住了不出话来。

谢烟客道：“几时你要下山去，只须求我一声，我便立即送你下去。”心想：“我不给你东西吃，你自己没能耐下去，终究要开口求我。”

那少年的母亲虽对他冷漠，却从不曾骗过他，此时他生平首次受人欺骗，眼中泪水滚来滚去，拚命忍住了，不让眼泪流下。

只见谢烟客走进一个山洞之中，过了一会，洞中有黑烟冒出，却是在烹煮食物，又过少时，香气一阵阵的冒出来。那少年腹中饥饿，走进洞去，见是老大一个山洞。

谢烟客故意将行灶和锅子放在洞口烹煮，要引那少年向自己讨。那知这少年自幼只和母亲一人相依为生，从来便不知人我之分，见到东西便吃，又有什么讨不讨的？他见石桌上放着一盘腊肉，一大锅饭，当即自行拿了碗筷，盛了饭，伸筷子夹腊肉便吃。谢烟客一怔，心道：“他请我吃过馒头、枣子、酒饭，我若不许他吃我食物，倒显得谢某不讲义气了。”当下也不理睬。

这般两人相对无言、埋头吃饭之事，那少年一生过惯了，吃饱之后，便去洗碗、洗筷、刷锅、砍柴。那都是往日和母亲同住时的例行之事。

他砍了一担柴，正要挑回山洞，忽听得树丛中忽喇声响，一只獐子窜了出来。那少年提起斧头，一下砍在獐子头上，登时砍死，便在山溪里洗剥乾净，拿回洞来，将大半只獐子挂在当风处风乾，两条腿切碎了熬成一锅。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