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万家灯火 第三十二章 问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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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初春，冰雪消融。有新柳抽芽，枯涸的河水因冰雪的融化汇成点点溪流。屋檐下有着去年发了霉的青苔，庭院里也有枯萎的苔荇留下的残绿。

“吱吱喳喳”

农屋旁，老树上有一只去年寒冬没走的雀儿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

“石头哥哥，你能和囡囡一起去后山吗？奶奶病了，囡囡想去采药。”茅草屋前一个脏兮兮的女孩拉着一个身穿破烂衣服的呆滞青年道。

“嘻嘻”那青年目光呆滞，也不话，傻笑两声。他的头发蓬垢，却依稀能看出面容清秀。男子胡须邋遢，长短不一，好似被缺了口的镰刀割的茅草一样。青年男子此刻被女孩拉着，似个孩儿，一蹦一跳的。

“慢点儿，石头哥哥。”丫头瞪了一眼青年，她稚嫩的臂看似艰难的挽着一个大竹篮。

六七岁模样的女孩，身子上还背着一个有她身体大差不多的大箩筐，一大一两个人缓缓进了后山深处。

山林中，春风刚至，初雨刚浇。山中草木稀落，落地的木枝被溟溟细雨打湿，藏在灌木堆里泛着黄色的霉灰。

青年看似呆痴，却也走在女孩前头。中提了一根木棍的兵器，将拦路的枯草古木削断。

女孩也是见怪不怪了，这石头哥哥几个月前不知从哪里来的，出现在她家屋后的菜园里。紫娟父母早逝，从和奶奶相依为命，见这青年痴呆，紫娟每日给他带去米汤。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渐渐熟悉起来，紫娟知道这青年也是个苦命人，每日管他吃饱，带他上山劈柴挑水，渐渐熟络起来。紫娟也给这个从来不话的青年起了个名字，石头。

只是，无论问石头哥哥什么问题，他就是不一句话。也许是个可怜的哑巴，紫娟把这个石头哥哥当成除了奶奶之外的亲人。

悬崖漏石髓，芳谷挺丹芝。泠泠云珠落，璀璀玉蜜滋。

“石头哥哥，我知道奶奶病了。”青年面前，女孩刚采完一株草药，脸满是忧愁的道。

紫娟也知道石头哥哥从来不话，可是一想起和她相伴的奶奶病容。紫娟没来由的心中一酸，也不管石头能不能听懂，但是却想跟他。

“奶奶似乎，这次好不了了，我们该怎么办啊，石头哥哥？”

“嘿嘿”石头坐在一块碎石上。刚发现一只蚁虫，抓在上玩的正开心。见紫娟脸上不开心，石头伸出宽大的掌，笑哈哈摊开，让紫娟去看那只被他制服的蚂蚁。

“唉你自己去玩吧。”紫娟没心情跟石头玩耍，年纪叹起气来。

这雨水还未散尽，从枝头上洇出来的水滴因风摇曳，坠在丫头单薄的衣衫上。紫娟嘴打了个哆嗦，拉着青年继续去采药了。

“石头哥哥，囡囡找到了一株石龙须。”

这石龙须是一种专治卧病在床，全身不适（就是风湿）的草药。紫娟眼睛扑灵灵冒着光，盯着那如龙胡子一样的草木。只是生长在山中巨石缝中，紫娟探去怎么也抓不到。

“石头哥哥，快来把它揪起来。”

青年闻言也不话，用中那木棍斩断周围的荆棘。他高大的身躯匍匐在地上，就伸将那石龙须连根拔起。紫娟见状，暗道幸亏带了石头哥哥来。

石头冲女孩憨憨笑着，紫娟接过他中石龙须。女孩又冲他伸了个大拇指，青年更乐了，兴高采烈起来。

紫娟见石头童心未眠，似乎他才是一个孩儿，她才是大人。她插着腰，盯着青年道：“石头哥哥，我决定了。等奶奶”

到这里，紫娟未语先哽咽。终究是一个女孩儿，想到将她带大的奶奶或许时日不多，紫娟就想哭。

“嗯，在孩面前大人是不能哭的。”紫娟似乎这样安慰一下好多了。

她一把拽过石头中的一根麦草，老气横生道：“我们要离开这里，离开羊村。”

“石头哥哥，你知道我想去哪里嘛？”

“在囡囡很很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石头哥哥呢。哦，是石头哥哥你还没来的时候。”

“囡囡也是在后山采药，遇见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他可厉害了，会飞，还会变出来东西。他告诉囡囡，跟他走，就能成为跟他一样厉害的人。”

“那应该是仙人吧？唉，了你也不懂。”紫娟托着下巴道。

此刻她正躺在青年背后的箩筐里，石头背着她走过山路，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在些什么。

“石头哥哥，我想跟他走

的。那样囡囡就可以变出来好多好吃的，就不用每天让奶奶那么辛苦了。”

“等囡囡学会了变东西的法术，我也把石头哥哥变好。你的胡子太难看了，我要帮你变得跟我爹爹一样。囡囡看过爹爹的画像呢，跟灶王爷一样整整齐齐的胡须。不过，我爹爹比他好看一点。”此话当真忍俊不禁，哪有拿爹爹跟灶神相比的，也真是童言无忌。

“可是，我不想丢下奶奶。白胡子老头只能我一个人跟他去，所以我就没有去了。可是奶奶病了，我知道她老了，她要离开囡囡了。”紫娟女孩心性，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泪水，又嚎哭起来。

林中女孩的哭声此起彼伏，青年连忙停下脚步，似乎是想哄丫头开心，舞足蹈的扮花脸，做丑状。

紫娟自幼吃苦惯了，哪里有人哄过她。这石头平时虽然又笨又傻，但是却也知道她伤心时逗她笑。只觉得她平日对这呆石头好没白忙活，她破涕为笑，伸出拭了拭眼角的泪灰。青年见状，也是站在原地，学她的样子擦了擦鼻涕，抹了抹眼角，惹的女孩又气又喜。

紫娟就要追着青年一顿打，林中鸟兽忽然一惊，掀起一阵骚动，震的叶落草动。

紫娟人心细，抿着呼吸，却发现一只斑斓大虎就在石头哥哥身后草丛中一动不动的望着两人。她心中一惊，泪水就要落下了。

青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现，忽地见丫头犹自垂泪。还以为她模仿她的动作惹哭了她，高大的身体朝女孩走来，替她擦了擦眼泪。

紫娟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东西，看那只斑斓老虎一步一步过来，吓得心眼都要跳出来了。她嘴唇颤抖的开口道：“有只大虫子，好大的虫子，石头哥哥你的身后”

青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仍嘻嘻的看着紫娟。那巨虎已经在青年背后不过一米，就要顺势扑来。紫娟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青年。

“吼”

一声虎啸震山林，巨虎森冷的獠牙张开，一对虎爪就要对这紫娟踏去。她人皮嫩，只怕是这大虎一爪子下去，就命丧于此了。被紫娟推开的青年，正好看见猛虎噬咬而来。

电光火石间，青年奋力一跃竟然站直身躯，猛的挡在紫娟身前。青年看似呆滞，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一双肉竟生生扳扣住这猛虎的牙齿。

那老虎一声怒吼，青年的身躯便被它甩开，狠狠撞在树干上，重重的倒在地上。

“石头哥哥”紫娟大喊。

女孩此刻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见巨虎一步一步的临近石头。她吓的不敢睁眼去看那恐怖的情景，只在心中暗暗祈祷，眼花早已泛滥成灾。都怪她乱哭，引来巨虎，害得两人今日就要命丧虎口了。

“轰”

又一声巨响，青年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已跟巨虎扭打在一起。紫娟吓得不敢相信，石头哥哥竟然跟那只大老虎厮打起来，而且他身躯虽弱，但是竟然将那虎躯双举起，重重的摔在地上。

“石头哥哥好样的，打死大虫子。”

两人死里逃生，紫娟欢欣鼓舞。石头却在跟那大老虎打成一片，一拳一拳不要命的砸去，那巨虎吃痛，一阵哀嚎。青年原本呆痴的样子，此刻似乎变得异常暴躁。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那巨虎已经奄奄一息，被青年打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似乎是累了一样，青年的目光不再泛血，又恢复了清明。

随着那猛虎最后一声哀嚎，再不见其有何动静。青年才从那老虎的身上挪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紫娟正上前来，刚好看见石头虽然取胜，但是额头上面也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溢出，就要流到颈脖处了。女孩吓了一跳，却看见石头对她依旧是露出那憨憨的笑容，没来由的心中一定。只是青年对着女孩笑了一下之后，便重重的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紫娟见他昏迷，吓了一跳。她无计可施，只能拼命呼喊。那青年伤势不知如何，只是半点没有反应。紫娟哭了一会，这才醒过头来。凭她一人怎么也带不回青年，紫娟连忙先下了山，找来村里人这才将青年背了回去。

不知道石头哥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一直坐在屋头上，一动不动，丢了魂一样。

月光清澈，透过窗影望着石头哥哥，紫娟觉得他的石头哥哥变得陌生了。

实际上，林子云已经清醒过来了。一个睡了大半年的人，忽然清醒过来。有过害怕，有过挣扎。潦草的头发，凌乱的胡渣缠在一起，他整个人看起来更为颓废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害怕孤独。害怕一个人过，他渴望得到别人的承认，更希望他能做出让人瞩目的事情。

没有敢去看看他现

在的模样，他怕会很失望。他很怕就这样一蹶不振，有那么一瞬间，林子云心想就在这里种花锄田，从此牧牛羊，做禾农。

他是一个凡人，没有什么本事。可是上天总是不公平啊，他是凡人没错，但是他也有尊严，也有一颗倔强的心。他这半生总是亏欠着别人，有时候想着，如果不是为了还在乎他的人，不如一了百了。

可是，不正是为了那些为他牵挂的，付出的人而活着才有意义吗？哪怕是苟延残喘的活着，都必须活着。

林子云是一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青年，他有骄傲。他不想亏欠别人，所以他宁愿在痛苦中挣扎，在折磨中度日。

他亏欠父母，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可是现在他失踪，父母不知道要受多少的思念之痛，又要承受多重的丧子之痛了。

他亏欠澹台檀兮，一个为了爱，为了他付出生命的少女。

他也亏欠宇文幽，虽然只有半年的相处。但是从他没有摇头拒绝“带他回家”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亏欠了。更何况还得了他一辈子的传承，如此大的恩惠，也是一种亏欠。

林子云感觉自己就像宇宙里的一粒尘埃，他想这样睡下去。好在也没人知道，如果他死了，估计也没人知道吧。只不过，一个人死都没人知道你从哪里来的，真的是一种悲哀，这种念头一闪而过。

月华如练，篱笆外的枯树画在玉盘上，更显凄凉。林子云忍不住在心中呐喊，他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又或者为往圣继绝学？

他也曾想过，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他也钦佩过，安得广厦千万间，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豁达。

他也曾有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壮志。

只不过他现在连自身都照顾不好，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了。不能修炼，没了朋友，没了亲人，他只剩下一条不属于自己的命，贱命！

这一年来，恍如间，真如南柯一梦，人间沧桑尽尝遍，从此不做太平人。

林子云宁愿自己做一个武陵人，或许这样就没了痛苦，没了思念。他从七星秘境中出来后，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可是身上的鲜血，他眼角的泪珠，流进嘴唇的苦涩却是让他明白。

林子云你不能当一个懦夫，你不能当一个背信不孝之人。

站起来，抬起头。诺大的世界，不会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一定不要放，你欠的债还需要等你偿还，等你的人还在等你，你不能倒下。

是的，在你最无助，最一无所有的时候。学学澹台檀兮，尽你一切可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才有可能成功。

炼气决在林子云脑中浮现，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由死而生的林子云忽然参悟了之前一些他看不懂的字句。豁然大悟，有一种心如明镜的感觉。

终日所思，不如须臾所学。尝跂而望，不如登高博见。

引气入体，林子云咬牙之下一遍又一遍的尝试。哪怕是依旧没有丝毫灵气入体，可是林子云知道了，明白了，道在心中，终有一天他能够登堂入室的。

一朝闻道，少年又惊又喜。

再没了之前的颓废，他知道哪怕是生于地的蝼蚁，也有自己的活法。蚓无爪牙之利，上食埃土，下饮黄泉。靠的就是坚持与信念，即便是蝼蚁也能通过努力做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念成仙，林子云知道他的求仙之路今日成了。

时至白露微凝，少年才缓缓起身。

透过烛火，林子云望着紫娟的身影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贴窗处，女孩身穿单薄的衣裳。头枕双扑在木桌上睡着了，林子云将她抱到床上睡。晚间空气潮湿，林子云替她盖好被子。

将蜡烛熄灭，林子云独坐庭院中。忍不住想起那个白衣胜雪，如神女下凡的女子。

这一夜太多的忧愁，解不开，那就承受着。林子云叹了一口气，回到房中，静静地看着紫娟安静的睡着。她狭长的睫毛画在眼帘，那一扇好看的睫毛似乎也将她的心事藏在心中。

幼年丧父丧母，还要照顾奶奶。他一时间不由得想起昨日女孩，要带他走，好像是去找什么神仙师父的话。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还有太多的人比他更不幸。

抱怨，是弱者的态度。负责，才是强者的作风。

想到此处，林子云眼中露出一丝罕见的怜爱之色，他宠溺的摸了摸紫娟的头发。

错过了的，终究是错了。珍惜眼前的，才能够求得一片心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