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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奴才……”甘松惊得起了一后背的战栗,先前榜嘎回禀万岁爷的时候她就在御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岑嫔挖坑害她往下跳,但她要是这会儿跟主子娘娘提起岑嫔,岂不是把万岁爷背地里找人偷瞧主子娘娘的事儿给卖了?
祁果新眼里放光,嘴角带着欣喜期待的微笑,眼巴巴地盯着甘松。
甘松觉得主子娘娘的反应好像有些怪异,不过没往细里想,额头贴地地磕头,“奴才品貌平庸,不配得万岁爷青眼。”
谁敢明着自己不想伺候皇帝?委婉自谦实际就是不愿的意思了。祁果新被迎头泼了盆凉水,笑容僵在脸上,长长“啊”了一声,诧异和受挫并存。
祁果新掩饰不住的丧气,瞧瞧皇帝那臭脾气!把丫头给赶跑了罢?这下好了,她又得重新物色替她生阿哥的人了。
祁果新很是失落,挥挥手让茵陈上茶点心,往死里放糖,越甜腻越好,心绪不佳的时候来口甜的,什么烦恼都能忘了。
不快活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祁果新很快就自己想开了,她嫌皇帝又鸡贼又葛,甘松没准儿也这么认为,这明了什么?明她俩谈得来、能上话。
深宫轻易就能把人闷死,好不容易又寻觅到一个能话的对象,祁果新重新挂上了笑脸,跟甘松拉家常,“你还有多久出宫?”
甘松答道:“回皇后主子的话,还有整两年。”
“你起来罢,不用拘束,我这儿没什么规矩。”
茵陈往榻上铺好了软褥子,祁果新半靠上去,随意找着话题,“离家这么些年,家里很是挂念罢?家里人可都好?”
甘松谢恩后站起来,半垂眼答话:“谢皇后主子,奴才爹妈都好。奴才有幸进宫伺候主子,是为了奴才全家的荣耀,为了旗主子的脸面。”
祁果新贼心不死,问得很真诚:“既然这样,怎么不想服侍万岁爷呢?”
荣耀都是嘴上得好听的。像甘松这样能进宫侍奉的丫头,家里虽门第不高,好赖家大人身上都背着品级,搁家里好好当姐多舒服,谁愿意进宫干伺候人的活计?既然想为家里挣脸面,晋位了不是更能往脸上贴金么?
甘松脸色一变,道了好几声“奴才万死”,她是真不愿意把一辈子都埋葬在这深宫里,只好真心话吐露出来了,“奴才不敢欺瞒皇后主子,奴才天性痴顽,就是个闲不住爱往外跑的,实在是耐不住。”
谁不是呢?四四方方的墙格出了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砖连着四四方方的门,一生被捆绑在规矩体统的缚索里,至死方休。
像甘松这样的宫女子,守着四方日子还有个盼头,总能有放出宫去的那一日。那祁果新呢?
祁果新耷拉下眼皮,长吁短叹地哀叹起了自己暗无天日的悲惨命运。
欷歔了好一阵,祁果新重新平缓了心绪,接着问道:“家里给亲了没?”
甘松摇头,“奴才爹妈都是懂规矩的,万万不敢做坏了体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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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子满役前都是皇帝的人,就是家里有暗中寻觅人家的,明面儿上也只能没有。
祁果新没再往下追问,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宫女子出宫都快二十五了,再慢悠悠地寻什么婆家?禁城里宫女子海了去了,真要一个个细揪了去,不给人留活路,自个儿也累得慌。
祁果新抿嘴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家里有几个孩子?”
闲闲散散地起家里人,甘松脸上的紧张渐渐散去,露出松快的笑来,手上匆忙比划,“上头有一个大哥子,下头还有个妹子。奴才进宫的时候,老还是个奶娃娃,上个月奴才娘领着老上西护城河南岸来瞧奴才,好家伙,丫头都跟栅栏高了……”
祁果新想着那画面也跟着笑,又随口问:“宫里当差的人里,有熟识的吗?”
甘松也笑,“有,从前奴才在慈宁宫当差,慈宁宫绣房的米仁和奴才是跟家从手拉手长到大的姐俩儿,本来还以为能一块儿当差到出宫……”
祁果新短促地哎了一声,“甘松,你不是主动想上御前去的?”
甘松摇头不是,“是皇太后娘娘看得起奴才,奴才老实本分,御前合该都是奴才这样没心眼子、对万岁爷忠贞不二的人。”
就凭这一句,岑嫔下午的就不是实话。
祁果新转头对薛富荣:“薛富荣,去瞧瞧万岁爷歇下了没,没歇就我有事要跟他老人家禀告。”
皇帝向来勤勉,这个点儿还不到他就寝的时辰。
榜嘎往大帐里通传了三遍,皇帝也没发话让祁果新进去。
祁果新望着静谧一片的大帐,茫然看向苏德顺,“我这是能进,还是不能进啊?”
苏德顺也闹不明白了,既没不见,也不能进,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那就不管了罢,祁果新自己动手撩帘,探了个头进去,“万岁爷,奴才把甘松给您全须全尾地送回来啦。”
一个大活人,还能缺胳膊少条腿才抬回来?
皇帝闷声“唔”一声,头也没抬。
祁果新笑吟吟地走了进去,跪在皇帝面前,“奴才有件事儿,想求万岁爷替奴才作主。”
“求朕替你作主?”皇帝冷冷地嗤笑,“朕看你主意比谁都大,连御前的人都能使唤来使唤去了,朕哪能替你作主?”
皇帝斤斤计较的是她方才让甘松留下伺候茶水的事罢?横竖也没伺候成,人也给皇帝还回来,况且人丫头对他压根没那种意思,他还有什么可提的!
祁果新突然不话了,皇帝反而显得无措起来,退了半步,“罢,你有什么大事,值当求到朕跟前来。”
祁果新总觉得皇帝咽在嘴里没出来的下一句话是:如果是为了不值当的破事耽误朕宝贵的时辰,朕立马派兵抄了你们祁家!
祁果新心下默默权衡权衡,拿不准岑嫔这事儿对皇帝来算大还是算,皇帝今儿心情忽上忽下的,还是别冒激怒皇帝的风险了,她:“那还是算了,奴才去求皇太后她老人家去。”
干就干,祁果新着着就要跪安了。
皇帝急了,不想自龙脸,也不出软话来留人,“敢情你是特意来遛完朕就跑?”
好好的,这人怎么急眼就急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祁果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直接试探着问道:“那照您看……奴才是,还是不?”
皇帝拿眼睖她,民间俗语都出来了,“别想掉腰子,你有什么事想瞒着朕?”
祁果新哑口无言,怎么就成她想欺君了呢!狗德行,到底是谁在胡搅蛮缠?视线无意中瞄到皇帝腰帏的五色云,祁果新猛然大彻大悟了,皇帝是不是那什么火没发出去,所以憋得慌?七河不在,牌子没法翻了,祁果新神情一片了亮,“万岁爷,要不奴才传个主儿来伺候您?”
皇帝恨得牙根儿痒,知道他存了火气,她不自个儿加把劲,偏得传旁人来?善妒如皇后,皇帝根本不用想,就知道她葫芦里没卖好药,皇帝冷笑着问:“你又想祸害谁?”
“侍寝怎么能是祸害哪?万岁爷,您把自个儿的……”祁果新讪笑着抖抖肩,不话了。
皇帝一刹那气滞胸口,血瘀脑中,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怒吼道:“传!即刻就传!”
皇帝决定了,他马上就对别的女人嘘寒问暖,让皇后杵在眼窝子里看着,不错眼珠地盯着看,看看能不能把皇后给气死。气死了最好,皇陵也不让入,就地掩埋,下一任皇后,他一定要换一个听话的。
祁果新思忖片刻,“传谁呢?您看岑嫔行么?”出口的虽是个问句,语气却无比肯定。
原来皇后是在这儿等着哪?皇帝稍稍顺了顺气,“你想耍什么花招?岑嫔得罪你了?”
祁果新再不揣着了,利落地把下午听到的话一股脑儿全复述了一遍,末了做个总结,把事情的严重性往上抬了不止一百级台阶,“若是为了奴才自个儿,奴才自然是不碍的。但岑嫔乱嚼御前人的闲话,甚至还攀扯上了万岁爷,是明晃晃对万岁爷不恭,奴才心系万岁爷,听不得旁人万岁爷一句不是……”
听不得旁人他不是?皇帝旷怨非凡,“朕不是最多的就是你。”
当场被拆穿,祁果新有点尴尬,嘿嘿干笑了两声,“再给奴才十个脑袋,奴才也不敢您一句不是。奴才那是……忠言逆耳。”
“罢了罢了。”再下去,皇后怕是得自个儿立牌坊了,皇帝疲乏地挥挥手,“您想朕给你作主?”求都求到他面前了,不是求他作主还能怎么着,可皇帝偏偏就问了一句,皇帝自己也道是邪乎了,就想看皇后对他服软软话的模样。
祁果新瞬间领悟了,找了块黑布把良心蒙住,张口就来,“万岁爷是奴才全部的倚仗,万岁爷就是奴才的天。若是连万岁爷都不替奴才作主了,奴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眼泪花儿含在眼眶子里将落未落,悲凄极了。
明知道是真假掺半的,皇帝依旧很吃这一套,心头的邪火被盈盈柔柔的眼泪冲散了,眉眼也舒展开了,别别扭扭假咳一声,“岑嫔欺上瞒下,胆大包天。朕本不能坐视不理。”
祁果新拉着甘松诚恳地谢过恩,刚站起身来,眼泪珠子收就收,连半点水痕星子都没留下。
皇帝眯着眼,眉头不知不觉又紧拧了起来,锁得死紧。
岑嫔已经睡下了,梦里被人从被窝里一左一右叉着拽了出去,想是事情败露了,哭哭啼啼的被拖进了御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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