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真相（中） 这是我最后一次爱你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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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气盛的年纪，纵使再理智冷静，再清心寡欲，也恐怕极难受得了这样的氛围。

就像是常年游荡天际的谪仙忽地倾身入凡，他看见花红酒绿，看见山河倒映着五彩斑斓的天际，听见人们：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整个人是有些迷茫的，他感受到灵力如血液般在经脉中缓缓流动，在心脏的位置格外多驻足了片刻。

于是那里噗通、噗通地跳。

对别人来，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件难事，但对于序沂来，确定自己的情感本身就很难。

比练剑难，甚至比飞升还难。

他见过这世界上许多年轻漂亮的容貌，男女皆有，有很多人愿意离他更近一些，愿意做他的道侣。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如这样一般，给他带来刹那间恍惚与怦然的空白感。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始终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讲述那份喜欢直白又内敛，一年又一年。

程阙已经不再是那个童言无忌的少年了。

原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他知道程阙怕黑，知道他不喜欢冷，知道他每天会走过那条漫长崎岖的山路来偷偷看自己，知道那人沉默的外表下有着多么细腻而善良的心意。

原来他一直什么都知道。

程阙神智不清醒的时候便有些肆无忌惮，将全部所谓的伦`理戒律抛在脑后，不要命一般向序沂身上蹭过去。

序沂感觉自己身前贴着一块炭火。

冰凉的手心久违地冒出一丝暖意，序沂趁着自己依旧理智，用尽最大的力气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拽下来，有几分用力地甩到一旁的榻上。

下一瞬，冰凉玄黑色的铁`链从他手心中飘出，在半空中缠绕几圈，随即将程阙的四肢牢牢地束缚在了榻上。

咔哒。

两个人都片刻冷静下。

“如你所愿。”序沂的声音依旧是不掺杂感情的冷，但这短暂的几个字却被吐得格外漫长，就像在刻意抑制着什么甚嚣的感情一般。

压抑着，克制着。

那一天，程阙接下来了什么，做了什么，序沂都不太记得了，或者刻意忘却。他只记得那天他从寒室中走出去的脚步有些仓促，来好笑，倒像是逃出去一般。

他在室外夜间的风雪中站了半晌，外袍留在了程阙身上，自己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衣，直到四肢都已经麻木了，心脏才缓缓平静下来。

那天七门的山路上，又多了一道苍寂的足印。

序沂在掌门门前站了半宿，雪落了满身，像个静止的人形塑像。

等到门童清着哈欠出门看见这一幕，吓得整个人都愣在原地，颤巍巍道，“霁……霁寒真人这是做什么，需……需要我去通报掌门吗？”

序沂的眉眼上都结了一层厚重的霜，淡漠垂着，脊背坚.挺，声音夹杂着疲惫，却是一如既往地清冽动人。

他：“劳驾。”

片刻后门童走出来，瑟瑟发抖道，“现在天色未亮，掌门还没起，要不真人请先去厅堂稍候，我……”

“不必了。”序沂淡淡答，“我等他。”

门童从没见过这等架势，更没见过如此的霁寒真人，他鞠躬着走回去，半个时辰后又再次走出来。

“掌门醒了。”他声。

序沂道过谢，跟着门童走进去。掌门明显是刚醒没一会，还在对着铜镜束发。

见序沂来了，掌门屏退左右，转过身来看向序沂许久，随后长长叹了口气。

浑身上下这么狼狈，除了为了他那徒弟，掌门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序沂几乎算是他一把手带大的，对其了解得很，他知道序沂性子倔强，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就没人能劝他放下。

“吧。”掌门轻叹道，“这次来又是找我做什么？”

序沂垂眸，低声答道，“弟子想进禁书层。”

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一阵见血、不留情面。

掌门微迷了眼睛，蹙眉道，“还是为了他？”

序沂没回应，权当是默认了。

掌门深吸一口气，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似是有些烦躁，最后定在序沂身前，沉声问着，“你可知此事极难，代价惨重。”

序沂点头。

“你就愿意为他承受那些后果，你可知若真酿成恶果，你将如何处理？”

序沂垂眸思索了片刻道，“前辈，我意已决。”

“罢了。”掌门自知序沂性子，妥协道，“今晚过去吧，只一晚。”

序沂当晚在禁书层待了一宿，他并没找到针对入魔的解决方法，却得知走火入魔之人极易失去神智，也容易伤人伤己。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保护程阙的安全。

他在一本书中看见：桃木牌可为护身符，符文两面分别刻上两人，其中一人可替另一人承受全部的伤口与痛苦。

可木牌的制作时间冗长，需要用掺杂着灵力的鲜血刻制，而且一天只能刻一笔。

序沂每天白天处理好外面的各种事情，晚上刻完了木牌来到静室看程阙，仿佛从极端的喧闹步入了极端的孤寂。

程阙的状态越来越差，他清醒时的状态很少，刚开始的时候又闹又缠人，最后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一如窗外无边的死寂。

因为被铁链束着，序沂也并不担心程阙会受到伤害。开始的时候程阙的四肢总会被生铁磨破，后来序沂在铁链间输入温热的灵力，使其悬空在程阙手腕之上。

程阙迟钝地垂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那段时间序沂的内心纠结到发疯。

他知道程阙喜欢热闹，喜欢痛快，喜欢自由，他喜欢在山路上跑，喜欢坐在树上，喜欢跟着徐瑾下山游历。

若是他某天清醒过来，大概宁愿死也不愿过这样的日子。

但序沂却不同。

他只想要这个人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他宁愿编织一个纯金的精致牢笼，将落魄而走投无路的金丝雀保护在里面，不受任何人的觊觎。

但另一方面，也断送了他飞往长空的路。

多么多年前将他带回七门真的是对的吗？自己这些苍白的坚持真的是有必要的吗？他无数次这样问自己。

日子这般过了许久，序沂的木牌也刻好了一半。

那天的程阙有些反常。

他的衣衫由于挣扎依旧是乱的，由于这几个月不怎么见阳光，肤色较往常还要苍白些，在月光的映衬下趋于透明。

含情上挑的眸子缓缓勾过来，宛如月落银湖，怦然四溢。

序沂的脚步倏地停在门口，犹豫着唤了一声程阙的名字。

程阙应了一声。

不知道已经多久没见过对方清醒时的样子了，序沂心下一紧，快步走过去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程阙薄薄的眼皮一.颤，微抬了抬下颌，示意序沂低头。

序沂俯身去听的瞬间，对方却忽然猝不及防地抱住了他。

少年身上独有的体香扑面而来，就像光中飘散的细尘埃。对方的手臂有些细瘦，抱住自己的动作僵硬而执着，像是要用尽全身上下最后一点力气。

但对方在抖。

一把火烧尽了水雾，序沂忽地觉得喉咙有些干哑，他抬手想要将对方推开，碰触到对方身体的那一瞬，却只变成了轻缓的安抚。

他想，会不会是程阙醒过来后看屋子里没有人被吓到了，是不是白天有谁来过这里难为他了。

但显然都不是。

他的程阙离他越来越近，直到在他怀中缩成一团。

那人声，“师尊，你能不能稍微喜欢一下我。”

埋在心底不可言的心意是一颗定时炸.弹，程阙的一句话将它干脆直白地引爆，满脑子都是烟花的余烬。

是喜欢吗。

两人这种偏爱、心有灵犀、无条件的包容，是喜欢吗。

这种煎熬、矛盾、牺牲与伤害，是喜欢吗。

序沂闭了闭眼，身体却先于意识做了决定。他伸手将对方环得更紧。

大概是在潜意识中，他舍不得他的程阙难过、受伤、委屈一分一毫。

他将对方身上的铁链松开，用温柔的灵力缓慢熨平范围的擦伤，动作谨慎得甚至有些不像他。

“喜欢的。”序沂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简单的几个字，从他口中出来却仿若有千钧重。

是师尊对弟子的喜欢，却又不限于此。

也不只是“稍微”。

程阙脸上的泪水还在，他满脸写着不敢相信，呆愣愣地转过头来看他，一时间忘了怎么呼吸。

序沂觉得对方可能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刚想解释。一旦决定开口，他就要把意思表述清楚。

程阙，“师尊，那我们可以……吗？”

这回是序沂整个人愣住了。

他向来不是那种沉溺风花雪月之人，对于道侣结合一事更是全然不知。

他做梦都没想到程阙会出这种话。

长久的静默，程阙的脸埋在序沂胸口，序沂觉得自己胸前的衣料被泪水湿了一片。

序沂头痛欲裂。

“师尊，我好怕，我觉得我就快要死了。”程阙的声音很闷，更像是从自己胸腔中发出来的。

“你要我吧，好不好。”

后面这句话的声音更是宛如游丝。

序沂觉得脑子内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遽然断裂了。

几乎没人能经受得起如此的撩`拨，欲`望的漩涡逐渐一点点将他吞没蚕食。

他想，“你不会死的，你很安全。”但却忽地不出口。

他知道对方的都是真的，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否会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们的身体沉默而默契地逐渐贴近，放`纵又克制，直到最后一层衣`料也消失殆尽，空气中燃起了无声的火。

他听见火苗烧灼的噼啪声在自己脑海中响起，他听见锁`链震荡的清脆响声，听见自己身`下那痛苦的、压抑的、沙哑的、无助的呜`咽。

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最无所顾虑的一晚。

一切的忧虑、隐患、戒律、清规全部被抛至脑后，他赤`裸着灵魂去赴那人发自心底的邀约。

始于月色包裹的深夜，终于含着露水的黎明。

他将那块木牌交到对方的手里。

变故发生在第二天清。

序沂并没有睡多久，但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链条是他昨晚亲手开的。

一.股不详的预感轰地一下冲撞进脑海，他整理好衣裳，提剑冲了出去。

那天的天色阴沉，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某种极其令人恐慌的结果。序沂从山顶飞速向山下御剑而去，每路过一个路口，都迫切地想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一直到了山下，看见一个七门弟子，他神情慌乱，衣服前襟还沾着血。

“霁寒真人！”他喊道，“大事不好了，程公子他……”

序沂脑子嗡地一声，僵硬地朝着他指着的方向跑过去。

不要有事，不要受伤，千万要等到我……

序沂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他从未有一刻如此祈求过什么。

他跑到七门山下的一片空地上，那里四周无荫，景致极好，也是修士们喜欢来游历的地方。

隔了好远，都能闻到一.股极其浓重的鲜血味。

他最担心的情形发生了。

上百名的修士将一个人团团围在中间，他们来自各个门派，此刻却出奇地同仇敌忾。

被围在中间那个人淡漠立着，他似是负了伤，但脊背依旧直挺。发冠落了，乌黑长发散落着，遮住几寸此刻已经猩红的、疯狂的眉眼。

一滴滴的鲜血从他玄色外袍下摆处滴坠下来，宛如一个人间修罗。

这场战役似是已经进行很久，四周伤亡惨重，已经有不少尸体横七竖八地散在地面上，鲜血沿着土缝汇成了流。天色似乎都是血红的，而在这天际之下，有嘶喊、有死亡、有自相残杀。

触目惊心。

程阙彻底入魔了。

序沂亲眼看见程阙眼中闪着完全不属于他的、陌生又无情的光，将一个从背后冲上来的修士送上了路。手法诡谲，实力莫测。

序沂感觉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用力地握起拳头，直到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昨夜的潮湿、温存，与眼前人的冷漠、无情、杀伐果断，完全判若两人。

心脏像是被这种强烈的反差撕扯得滴血。

他拔.出了凝白剑。

修士中也有人瞥见了序沂，他们宛如看见救星一般喊着，“霁寒真人求助！”

而在此时，也有一把剑从身后迅速刺向程阙。

序沂的轻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他在毫瞬间便到了程阙身前，两人的目光跨过浓浓的血腥气在半空中对视。

交错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变得如此讽刺。

程阙的瞳孔是完全失智的血红，他面无表情，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些什么，杀了多少人。

他只知道反抗。

可就在他看见序沂身影的瞬间，哪怕只是无意思的一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他整个人剧烈一震，随即正常的瞳色缓缓地盖过猩红，冲动的魔气如潮水般散去，他似是正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冲击，冷汗顺着下颌淌下来，混进地面上的鲜血当中。

他的唇部有擦伤，比平日中要殷红不少，两瓣唇微开，喃喃道，“师尊……”

而就在他失神的片刻，身后的剑距离他便只有几寸距离。

序沂的目光根本移不开。

他的雀顽劣成性，会在笼中刻意讨好，也会在背离自己的时候变成完全陌生的样子。雀的喙很尖，会将胸腔啄破，继而将心脏咬得鲜血淋漓，可又让人深刻记着，这道伤是谁给的。

可无论在外面闯了多大的祸，回过头来的时候，依旧是他认识的模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抬剑动作。

序沂记得自己曾在心底起誓：若是程阙伤人酿成恶果，他定会提剑亲自清理门户。

他缓缓将剑提起。

程阙看到他动作的瞬间似是愣了下，随即嘴角幅度地扬起，让人看了心里揪着痛。

程阙把剑随手扔在了地上，眼中的光依旧柔软。

那光芒很熟悉，像是程阙在树梢上笑着看他，像是在雪路上回眸送他，像是曾经无数无数次独一无二的注视那样，澄澈又干净，捧着满心欢喜。

像是在：没关系。

像是在提醒他：这是我最后一次爱你了。

凝白剑终于在那瞬间凌厉划出，如长虹贯日，在这猩红色的天地间闪出一抹华光。

剑修们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可笑容还没彻底形成，下一瞬，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从身后刺向程阙的那把剑，在凝白剑的剑光中被迫调转方向，继而刹那间化作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