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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一过, 掩埋在冰雪之下的凤鸣府重新显露出来,陈雪融化过后,原本单一的纯白不再, 京师又如往日繁华多彩。
陌上柳梢头渐渐点上翠绿, 冰封的河道重新流动,从桥上可以见到翻跳出水面的鲤鱼,而京城之外南郊的御林,也重归成一片翠绿的颜色。
四月芳菲正盛, 桃花始盛开,沉寂了一整个严冬的深林之中,各式各样的野兽飞禽皆开始活动, 而大周皇室之中最为令人期待的一场狩猎活动,也即将拉开它神秘的帷幕。
天气渐暖,少男少女们身上裹着的厚重冬衣已经不再合时宜, 全部换上了轻薄飘逸的春装, 被厚重衣物束缚了一整个冬天的大周少年郎们, 也都期待着换上春装后,在春猎上潇洒举动,大展身手, 一举战胜别的同龄少年们,赢得少女们的倾慕和赞许。
这场春猎由皇室主办,京师当中各宗室与封爵者皆是要一同参与,同时, 还按照年龄段分成了两组, 一组是各家十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少年郎君参加,另一组则是十八以上的青年男子参加,两组人各自竞赛, 在春猎当日猎最多的人即为本组的优胜,同时还能够得到皇帝的嘉奖,乃是无上荣耀,因此,每家儿郎皆是铆足了劲准备,想要在春猎上拔得头筹。
自然,宣平侯府也是要参加春猎的。
陆元忠参与成年的一队,而今年年初已经满十一岁的陆镇,则参加少年的狩猎队伍。
而陆玖这等女眷们亦要出席,虽不用猎,也需要跟随华阳长公主随队伍参观儿郎们围猎,为其助威。
陆元忠自恃风雅人,对这些猎一向不喜欢,此番参加不过是应付皇帝。
而陆镇却是铆足了劲想要在春猎上大显身手。前不久徐月知方才在武科初选上胜出,陆镇一向追随徐月知的步伐,希望在春猎上能够施展拳脚。
四月初一这日,暖阳高升,春猎正式拉开。
虽然女子不用上场猎,但为应景,多数人家都会让自家女儿换上英姿飒爽的骑装。宣平侯府自然也是要跟随大流,因此陆玖陆瑜姐妹二人各自也按照骑装扮。
骑装比陆玖平日所穿的春装简便了不止一点,走路时双腿能够自如迈开,且因为这身装束,发饰也不宜作平日的奢华扮,只简单挽了个高马尾,陆玖对这一身舒适简单的扮十分喜欢。
而陆瑜却是满脸的不高兴,好不容易能够换下厚重难看的冬衣,穿上飘逸唯美的春裙,结果碰上春猎,还不能作娇媚扮,在人群当中亮眼些。骑装都是些暗沉耐脏的颜色,这样泯然众人矣的衣衫,传出去怎能博人眼球!
但华阳长公主的话不能不听,纵使不情愿,陆瑜也只能穿着这身骑装前去参加春猎。
今日众勋贵家的马车按照爵位与官位高低,在宣德门外依次排列,待皇帝的马车先行,跟随其后一同至南郊御林。
因出行者众多,因此车马从简,陆玖与华阳长公主、魏氏及陆瑜四人同乘一辆极其宽大的马车,陆元忠则带着陆镇骑马护在两旁,其后跟随着几名侯府随行的家丁。
至宣德门前,早已经有安排的内侍引领陆家的车马停到应该去的位置,趁着这时候,陆玖心掀起马车帷幔的一角,只看到宣德门前早已经是车山人海,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今日皇帝出行,随行者皆是列侯王孙,这般热闹的盛景自然也引得凤鸣城万巷人空,全城百姓全都汇集在朱雀门一路的御街两旁观看。
陆家的车马停到相应的位置,众人便要下马下车,等候宣德门内皇帝与后妃们移驾而来,待他们上车之后,众人行礼方能坐回马车内。
陆玖与陆瑜辈分,便先下车,下车之后各自迎接华阳与魏氏出来。
陆玖心搀扶着华阳公主,身侧还有几位宫女护着,祖孙几人方才下车立定,陆玖一抬头,便看见宣德门正道中,两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君着飒爽骑装纵汗血马飞驰而过。
前一身着黛紫色骑装的少年正是江烨,而策马紧随此后的则是江炜。
大周朝的骑射装束十分好看,通身由黛紫的锦布织就,盘领窄箭袖,胸前团瑞兽纹路,腰身上一袭白金色嵌玉的蛮腰带紧束腰身,显得人挺拔精神。
参加骑射的少年们头上一应勒着与腰带同色的白金嵌玉抹额,足蹬战靴,横肩斜挎一张硕大的弓箭,马鞍左右皆挂着装满的羽箭袋。
人靠衣装马靠鞍,就是江炜这等平日懦弱些的人穿上这身亦显得精神威武,更莫论江烨这般玉人。
兄弟二人纵马朝宣德门内行进时,在场大多待字闺中的闺秀们皆对着二人投去倾慕的眼神,惊艳了无数目光。
在这些艳羡的目光当中,陆瑜的下巴扬得也更高,与有荣焉一般,还专门侧目过来,意味深长地淡淡笑着瞥了陆玖一眼。
而陆玖沉静站在华阳公主身侧,并没有搭理陆瑜耀武扬威的眼神。
等待启程的时候,陆玖的目光仍是忍不住在面前的人潮当中搜寻江殷的身影,可是目光顺着人群转了一圈,却还是未见到那一人一马。
陆玖原以为江殷不会来了,却就在她算收回目光的一瞬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烈马嘶鸣。
陆瑜的脸色一瞬变了,陆玖连忙抬起头来,眼底却忍不住浮现几丝欣喜。
只见不远处,江殷只身骑着风驰向宣德门前狩猎的队伍奔来。
他并未穿上统一的黛紫骑装,而是随意穿了一身平日的衣衫,只在额头上多勒了一条殷红抹额,身负弓箭,腰挎长刀,踹镫冲着陆玖一干人的方向飞速前行。
风驰是匹蛮真血统的烈马,与大周培育的汗血马不同,它更高,也更壮,如同一头牛,一身黝黑发亮的皮毛,奔跑起来的时候四蹄一圈黑色的毛下掩盖着的白毛翻动而起,仿似踏雪。
马威武,人亦神气,江殷一身红衣挎弓策马而来,顿时将之前江烨江炜兄弟二人的风头盖了过去。
马背之下,江烨江炜兄弟二人可能确实比江殷要受欢迎得多,可是在马背上,谁家少年郎的风姿也越不过江殷。
他策马一出,在场所有骑马的少年郎顿时都黯然失色,人群当中唯是这一黑一红二色格外两眼夺目。
饶是京师当中那些素来取笑江殷粗鲁野蛮的闺秀们,此刻也看直了眼睛,她们不得不承认一点:马背上的江殷,确实比旁的儿郎们要多了许多英武俊朗。
就连一旁的陆瑜,也是这么以为,这样的江殷比起江炜,男人了不止一点。
当风驰即将行至队伍之前的时候,江殷踹镫,一把蛮横地拉住了缰绳,兴奋至极的风驰腾起健壮有力的两只前蹄,高高地扑腾起来,身旁靠近的几名少年与马匹顿时被这一匹黑马惊吓得连连倒退,甚至还有胆一点的少年直接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而跨坐在这匹众人惊惧的烈马之上的江殷,面容则是沉稳从容,只用力勒紧了缰绳,三下五除二便喝令了烈马停下。
一旁世家的少年们见到江殷这般英姿,心里顿生不爽,方才几个差点儿被吓坏的少年们爬起来,冷眼盯着一人一马:“有什么了不起,一个蛮真人的孩子,也配在这儿耀武扬威?”
“就是,以为他这几下很厉害?驯个马罢了,谁还不会了?还穿得这么两眼,既然要来,就该跟我们穿一样的骑装才对。”
而闺秀们则是满眼惊艳,有人听见那边少年们的抱怨,便揶揄回去道:“别再旁边眼红心酸的,没人家那身板,你们穿什么都一样。”
旁边的闺秀们低声附和:“是啊,这齐王世子平日里瞧着不怎么样,细看下去倒是十分高挑俊朗,有几分好看……”
“可不是,那边的几个,只怕你们两个短兵相接还不如人家一个高呢,别这么自信。”
“你也太损了!”
着着,一众闺秀们以团扇掩面,都悄悄地偷笑起来。
听见揶揄的一众勋贵子弟们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当即都对江殷怒目而视,一个个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似的。
陆玖站在女眷们的队伍当中,静静看着对面人群前列的江殷,有些许出神。方才那些闺秀们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也暗自认同。
其实江家平辈的这三个堂兄弟之中,人人都夸江烨乃不世出的美少年,但事实上,江殷才是三人之中皮囊最为好看的那一人,加之他身材又高大,很是符合少女们心目当中少年英雄的形象。
只可惜从前,江殷脾气暴躁,为人向来崇尚武力解决问题,又有蛮真人的血统,因此这些外在优点才被掩盖。
陆玖站在这头,透过重重的人影凝望对面站在众人前首身姿英挺、面容俊朗的江殷,眼底不经闪过一丝黯然。
这样的少年郎,若是能够洗尽满身的逆鳞,重新成长起来,将来,该是多少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怎能不叫人为之心动呢?
陆玖正出神,忽然听见宣德门前方一阵沉沉的号角声,这就预示着帝王后妃已经驾临,即将启程南郊。
陆玖收敛了神色,随着华阳公主,面朝宣德门正门的方向转过身,满脸肃穆的神情。
她并不知道,在她转过头的时候,那边的江殷正悄然注视着她的方位。
见她今日穿了一身漂亮的女子骑装,头发也扎成了马尾,十分的利落漂亮,他不觉看呆了眼,只觉得那一处女眷当中,除了他的心上人,背后的所有闺秀和女子都成了黯淡的陪衬。
“皇上到——”
声音方落,宣德门前的所有人皆伏跪下去,声势浩大道:“吾皇万岁——”
嘉熙帝与皇后一前一后从正门当中走出,余下的后妃们则从两旁侧门走出,身后跟随着手举仪仗的内侍,一行人浩荡出行。
身为太孙与皇孙的江烨兄弟二人则站在最前,代替太子与齐王迎接嘉熙帝。
嘉熙帝站在众臣前,颇为和气地叫了一声起,而后便在江烨与江炜的拥护下,缓慢步上御车,而后皇后与嫔妃们也各自上了翟车,而后是众王公侯爵与命妇夫人。
陆玖陆瑜待华阳公主与魏氏礼毕后,分别搀扶着二位长辈上车,随即也登上去往南郊的马车。
江烨江炜兄弟二人待嘉熙帝登车后,便各自翻身上马,往众少年们的队伍当中驶去,行在皇帝的车马之前,充当护卫。
在江烨江炜二人未归位之前,江殷应当是纵马走在最前方的人,他身为齐王世子,身份自然比身后的勋贵公子们高。
勋贵公子们心生不服,却也不敢多什么,直到江烨江炜兄弟二人归来,脸上才涌露出一丝喜悦。
江殷原本一人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刹那间身后一匹白马追上来,他侧眸一看,果然见是江烨追了上来。
身后的勋贵公子们多是依附于东宫的,见此情景,便都起哄,叫江殷让位给江烨,让江烨走在众少年郎之前。
“江殷!太孙身份高贵,你怎么能走在太孙之前?”背后几位好事又眼红江殷今日在闺秀们面前出风头的少年们立即帮腔。
江殷驾马气宇轩昂走在前方,听见背后的起哄声,头都不曾回一下,直接当没听见,只微扬着下巴继续走在前。
“皇太孙,这江殷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您可得好好给他个教训!”背后的公子们见江殷丝毫不为言语所撼动,吃了一瘪,心里愈加不服气,便搬出江烨来,想要压制一下江殷的傲慢和锐气。
“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见周遭的人都站在自己这边抱不平,江烨脸上不见得意,一如往常的温和,回头看向那一群勋贵公子们道,“原本今日该是太子与齐王在最前,今日因为两位长辈皆未到席,是以也应当由江殷与我代替二位长辈走在最前,这也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也只有太孙殿下宅心仁厚,能够容忍江殷这种无视纲纪规矩的人,我等只不过是看不惯他这般轻慢殿下而已。”背后众公子们当中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愤慨开口,言语之间简直把江殷贬为一个不忠不义之人。
江殷听到这话,当即一踹镫,一拉缰绳,顿时停下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冷沉沉地不善盯着那开口鸣不平的少年:“江烨都没什么,你在旁边叫唤什么?”
原本还满面正义、义愤填膺的清秀少年顿时被江殷一记凶狠的目光钉在原地不能动弹,整个人犹如一只被狼盯住的兔子,颤颤发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江殷停住,背后的少年们也只能停住,江烨回眸看了一眼嘉熙帝的御车,好在他们的队伍与御车还隔着一段距离,因此停下一阵并不影响御车的行径。
他连忙拉了一把江殷,和气笑道:“元朗,快走吧,耽误了皇祖父的御车便不好。”
江殷听到这句话,方才慢慢转过了头,狼视一般阴鸷冰冷的目光渐渐从那少年的身上挪开,甩动缰绳,继续往前走。
被江殷用目光警告过的那名勋贵少年烧红了脸坐在马背上,不敢再站出来话。
江烨策马与江殷并肩而行,微笑着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莞尔道:“别生气。”
“生气?”江殷见到江烨这张假笑的脸便讨厌,他碰他一下他都觉得脏,当即毫不留情地拍开了江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嗤笑一声,挑起锋锐的眉梢,“我一点儿都不生气,相反,我还替你高兴。”
“此话怎讲?”江烨仍旧笑眯眯的,线条柔和的面庞上一团和气。
江殷似笑非笑,看着江烨的眼底却是冰凉:“今日春猎,我原本还担心你身边没一条好狗帮着猎,看来是我多虑了,你身边的好狗多着,我两句话,这好狗就立马跳出来伸张正义,急着护主,可不该替你高兴?”
江烨脸上的笑容未变,身后原本替江烨话的几位勋贵公子便急着骂道:“江殷,你骂谁是狗?”
“谁叫得最厉害我就骂谁是狗。”江殷头也不回,眉峰一挑,语气高傲。
“都住口!”一众少年当中江烨居长,听见众人还欲嘴上争锋,便拿出了太孙的气度,微微提高了一点声气,“皇上就在身后,谁再吵闹,便是对皇上不敬!”
此言一出,骑马跟随在背后的众少年们也不敢在开口,纷纷低下头,藏匿面容上不满的神情,只用一双双憎恨地眼睛怨毒地盯着江殷的背影,将心里的怒火无声发到他的身上。
江烨喝止了众少年,便与江殷并行骑马在前,温和道:“元朗,你也喝口水,静静心。”
江殷冷漠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少在我面前装好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
“这话就得我委屈。”江烨好脾气地笑笑,“我是兄长,关心你是我分内之事。”
“收起你的关心!”江殷冷横了他一眼,“只怕你少关心我一些,我还能多活几年!”着,他手中马鞭一扬,拍马抢过江烨的白马,越先一步超过去,“今日,咱们俩就好好比划比划!”
他抛下话,扬鞭一骑绝尘,江烨与一众勋贵少年落在身后,背后顿生层层非议:“江殷真是太狂妄了,以为自己有几招三脚猫功夫便了不得么?太孙殿下,今日您一定要让这家伙好生开开眼!”
江烨保持匀速继续策马前行,听见背后的帮腔,面容上并无波澜,温和俊秀的眉眼里只含着轻微的笑意,转头安抚背后的勋贵少年们:“好了,元朗是我的弟弟,让着他一些,也没什么要紧的。”
众少年听完江烨的话,心里更是钦佩江烨的处事宽和,为人大方,不愧是同龄人之中的表率。也正是在他的对比之下,才显得江殷的性子越发不羁桀骜,让人不喜。
江烨敏锐,一眼便看出背后跟随者们眼中暗自存着的心思,只莞尔微笑,并不多言。
*
抵达南郊,御林绵延数千里的深山湖泊附近早已遍布朝廷兵马的封锁,提前一天便在御林外的空地上搭建了专门给皇帝后妃及大臣命妇们休息的敞篷与遮阳的场地,同时也清扫了御林内所有的闲人,确保皇室与贵族朝臣们进入林间不会遇到危险。
一应进入御林的马车在营地外停下,而后便有营地内等候的宫女一一迎接命妇姐们进入。陆玖下了马车,便搀扶着华阳长公主往专门落座休息的帐篷走去,陆瑜则搀扶着魏氏跟在祖孙二人身后,而陆元忠与陆镇这等参加狩猎的男丁,则是去往另外的敞篷集合。
皇帝后妃们的帐篷与御座设在最前的方向,陆玖搀扶着华阳公主,一边抬头观望,只见每座帐篷之间人员川流不息,热闹之极。
方抵达陆家女眷们用以歇息的帐篷,门外便进来一个大宫女扮的少女,冲着刚入座的华阳公主一福身,恭顺道:“长公主殿下安康。”
陆玖松开华阳的手,转头看向门外,但见一青衣宫女,面容十分眼熟,刹那认出了是谁:“青莲?”
“陆姑娘。”青莲抬头,冲着陆玖的方向一笑。
魏氏见到来人是灵川公主身边的贴身大丫头,脸上顿时堆起层层的笑容:“姑姑怎么来了?”可是公主寻我家玖儿有事?”
华阳公主叫了青莲起身,眉眼也衔着一缕微笑:“请起吧,在我这儿不用多礼。”
“谢长公主。”青莲带笑恭顺起身,方才道,“回长公主的话,我们公主吩咐我,请陆三姑娘去她的帐篷,今日同她一道赏玩御林风光。”
“这是好事啊!”魏氏当即喜色看向陆玖,“公主让你去陪着,你就去陪着,好好给公主解闷。”
陆瑜只站在一边,未免觉得有些尴尬,江圆珠只邀请陆玖一人,倒是把她这个皇孙妃甩在外,因此便有些妒忌地看向陆玖。
陆玖没应魏氏的话,也没当即答应青莲,只转头看先身边的华阳公主,询问道:“祖母?”
华阳慈爱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与公主是好友,你同她一块儿,也能玩得尽兴,否则跟着我一个老婆子,总是沉闷闷的。”
陆玖这才答应了,福身道:“那孙女先告退。”
华阳微笑点头,陆玖便随着青莲转身出了帐篷。
江圆珠的帐篷与嘉熙帝的御帐十分接近,陆玖带着风莲,跟随青莲往前走了一阵,便抵达了江圆珠的所在地。
帐篷外的宫女们起毡帘,陆玖躬身进入,面前一个穿黛紫色骑装的少女便迅速应了上来,温热的手握紧了陆玖的,笑盈盈道:“等你好久了,怎么才过来?”
陆玖微笑抬眸,江圆珠白皙净秀的面容便映入眼帘。
“听了你的话便着急过来,你还嫌我慢?”陆玖笑着回应。
二人拉着手在帐篷当中坐下,姐妹之间很快便热络聊起天来。江圆珠狡黠笑着道:“你会骑马吧?今日我特意求了父皇,准许我进御林当中转转,不然总在这帐篷里,只有他们男人得趣,有什么意思?”
陆玖端着面前一盏刚热的奶茶,温温的触感透过瓷杯染在她手心里,不觉拂动她眉间几缕笑意:“今日玉兰翁主也来了,你逛御林是假,去看容冽是真。”
江圆珠平日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但实则是三个朋友之间最为大胆的一个,听见陆玖这番调侃的话,她也不脸红,坦坦荡荡地承认不算,还要连带着趣一番陆玖:“是啊,我就是去看容冽的,怎么,你不想看我的大侄儿了?”
陆玖端着奶茶喝,用盖子挡住自己半张布满红晕的脸,干声道:“你的侄儿这么多,你的是哪个?”
江圆珠坐在陆玖地面的椅子上,听见这话,脸上闪过狡黠明快的笑容,探身过去,对着陆玖的耳朵悄声道:“你心里想的哪个,我就的哪个。”
“我哪个也没想。”陆玖将手里的茶盖嗙当一撂,端着一张严肃的脸,将奶茶杯放回了二人中间的几上。
“得了吧。”江圆珠朝着陆玖一扬脸,眉宇间写着“我懂”,她伸手戳一戳陆玖的胳膊,“你我这么好的朋友,我还不清楚你的事情?我知道最近你同江殷之间闹了些误会,今日趁这个机会,你们正好见见面,有我这个长辈在,他也不敢不听你的话。”
陆玖只笑着摇了摇头。
江圆珠一向是大胆的行动派,到就要做到,也不管陆玖答不答应,便拉着她的手笑:“我也不是非要拉着你去和江殷见面,只是御林其实也就这么大,咱们在里面逛逛,指不定就遇到,也是个机会啊。好了,别犹豫了,一会儿跟着我便是。”
陆玖抬眸看着江圆珠定定的眼神,只得叹了口气:“你既安排了,我也只能听着。”
“这才是。”江圆珠脸上笑容顿现,一把搂住陆玖的胳膊,将脸贴近她的脸。
“行了行了,别肉麻了。”陆玖忙不迭推开贴近的江圆珠,摇头道,“公主,你这模样生得这般文静,怎么胆子比徐月知还大?”
江圆珠笑眼弯弯如弦月,眨了眨眼:“不行么?”
“行——”陆玖拖长了声音,无奈宠溺地回应。
*
人员全部抵达后,所有参加狩猎的儿郎们皆全副武装规整队伍立在皇帝的营帐前,陆玖因跟随江圆珠,所以也站在了皇帝身边不远处。
台下,每个儿郎面前都摆放了一碗酒水,这是宫里提前预备好的,每人一碗,为前去狩猎的人助兴,同时也增添气势胆量。
陆玖站在江圆珠身侧,举目往台下看去,但见江烨、江殷和江炜堂兄弟三人站在所有宗室子弟的最前方,抬头挺立,听着嘉熙帝狩猎前的训话。
台下三兄弟的方位正好能看见陆玖,江烨一如既往温和,望见她时给予了一个微笑的眼神,十分轻地颔首示意。
江炜紧挨江烨站在他的左侧,身上搭着一把沉重的弓箭,他一向体弱,对骑射武艺一类也不感兴趣,只垂着头恹恹望着脚尖,背上的那把大弓似乎快要把他的背脊压弯。
而江殷站在江烨右边,一袭红衣如烈焰格外扎眼,他却侧眸冷淡看向一旁,并没有与陆玖对视。
陆玖心里淡淡叹了一口气,心里也猜到他预计还在念着之前的不快,于是也不什么,淡淡挪开了目光。
嘉熙帝一番鼓励的话完,台下的所有儿郎们顿时高呼万岁,随即纷纷举起手中盛满酒水的海碗,仰头一饮而尽。
江烨举起手中的酒碗,仰头饮酒的时候却淡淡侧眸看了一眼身侧的江殷,见他正举起海碗豪饮,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地笑意,方才转过头,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手里的酒。
今日猎,正是需要清醒的时候,他可不敢耽误。
众人饮酒毕,便将碗摔在桌上,再度朝皇帝一拜,背负弓箭转身朝着马匹停落的方向走去,准备上马启程,进入御林深山之中。
少时,两面沉沉的号声肃穆响起,一阵阵富有感染鼓舞力的大鼓声也从高台上渐次传来,众儿郎们翻身爬上属于自己的猎马,先后离开了营地当中。
相比江烨江炜随从众多,江殷则是形单影只,只一人一马,一把弓箭长刀在身,除此之外并无别物。
他站在风驰的身侧,清点马匹上一应的物件,恰此时,江烨也行到了自己的马匹身边,由着随从们装点马上配件,他自己则握着一把干草喂马。
江烨的白色汗血马正巧与江殷的烈马拴在一处,二人之间的距离便也隔得十分相近。
江烨并未侧眸看向身旁的江殷,只一边给马喂草,一边淡声笑道:“看你这架势,今日是一定要勇夺头筹了?”
江殷面沉如水,静静清点着自己携带的狩猎武器,听见江烨的话冷嗤一声:“赢过你就行。”
江烨伸手,身侧的内侍顿时很有眼力见地添了一把干净的干草子他手上。江烨把草喂进马嘴当中,眉梢微微一动,笑道:“能不能赢我倒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自身的安全稳妥。我是好心提醒,如今严冬方过,森林里那些刚冬眠醒的熊可是饥肠辘辘,见到能吃的东西便发了疯似的追捕,我知道你求胜心切,可不该涉的险,还是别去涉为好。”
春猎胜出者虽然是以猎物数量为评价标准,可若是能射猎一头熊,自然是比射猎一些寻常的兔子狐狸有面子,也更能体现一个猎手的本领。
今日江殷本就是奔着猎熊去的,听见江烨这番所谓的“关心”,他嗤之以鼻。他将马鞍下挂着箭袋的绳索系紧,利落翻身上马,想回敬一句“少管闲事”,可是忽然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一样,顿时有些难受起来,双眼看见的景象也忽然扭曲起来,呼吸困难,耳根背后烧热难受。
“你怎么了?”江烨察觉出他细微的举动,挑眉问了一句。
“关你什么事?”江殷抓紧了缰绳,咬牙回应江烨的关心。
他发狠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这种眩晕的感觉压制下去,猜想是方才饮酒的时候喝得太猛,酒劲渐渐上来的缘故。
江烨挑了挑眉,懒得再管。
“今日,你就等着当我的手下败将就成!”江殷高坐在马背上,低头睥睨着江烨,抛下这一句,便抓紧了缰绳,狠狠踹镫,负弓带刀朝着密林深处绝尘而去。
江烨眸光清冷望着那愈来愈渺的身影,唇畔化开一缕笑意,伸手丢开手里的干草,利落翻身上马,一拍马背,迅速追着江殷离开的方向而去,剩下随从的侍卫们慌忙跟上,进入茂密御林的入口,身影遁入黑暗之中。
*
所有的猎手全部从营地出发后,江圆珠禀告了嘉熙帝,便带着陆玖去马场各自选了两匹温顺漂亮的御马,在十几名御林带刀侍卫的保护下,算沿着猎手们的去路游玩一番御林。
陆玖原本不怎么会骑马,好在江圆珠给她选的马听话而通人性,只简单学了一点骑马的技巧,她便能够自如驾马前行了。
二人前后拥护着带刀侍卫,从御林的入口走进去,越走越深。
虽是御林,但也与无人理的野生丛林差不多,南郊外群山环遍,葱郁的山林一直蔓延数十里,越往里走,四周的环境便更加幽静,出没的兽类也更多。
高大的各类树木树冠自由延展,遮天蔽日,今日阳光明媚,而在此处,这样明媚的光线没几束能够射下来,温度也比外面凉了不少。
其境过清,四周只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散步于林间的猎手们基本都是单独行进,一路走来,陆玖没见到除他们之外的第二拨人马,甚至连一声别处的马鸣也听不见,可见御林的宽阔。
江圆珠策马走在陆玖身边,安慰笑道:“你别担心,我们身边跟着的人,都是对御林极其熟悉的人,不要害怕走远,不管走到哪儿,他们都能带着我们平安返回营地。”
陆玖坐在马背上,听见江圆珠的话淡淡点了点头,而后继续环顾四周的景象。
无人干预的山岭之中,四处的植物皆是野生长,处处可见茂密的青苔,满树缠绕着生长繁盛苍藤。
“御林之中确实比外头多了一些独特的景象,这般清静的地方,很是能旷人心神。”陆玖策马行在深林之中,一边观赏风景,一边回头看向江圆珠微笑。
“是啊。”江圆珠策马跟随在一旁,回应道,“要是能遇见容冽江殷他们就更好了。”
陆玖垂下眼睫,轻嗔了一声:“好端端的,提他们做什么。这林子这样大,能不能遇见还不准。”
江圆珠看着陆玖,抿着嘴笑,又道:“对,你猜,今日容冽他们那一组人当中,谁能获得春猎最终的优胜?”
陆玖摇头笑了笑:“这怎么得好?各家能人如云,要看实力,也要看今日的运气。不我,你想谁获胜?”
江圆珠大方承认,扬眉笑道:“我当然是希望容冽胜出了。”
陆玖闻言失笑。
“不过嘛,我也清楚……”江圆珠笑着继续补充自己的话,“容冽的骑射只是寻常,他最擅长的还是近身搏斗,要今日最可能取胜的,自然是你家江殷!”
“什么……什么我家江殷!”陆玖听到江圆珠趣,顿时脸烧红得像是柿子,羞怒之下抬手想要轻一下对方的手臂,“胡什么?”
江圆珠手执缰绳,见把陆玖逗怒,笑到不行,连忙调开马头避开陆玖的手:“你看!我中了吧?恼羞成怒了!”
“谁恼羞成怒了!”陆玖当即反驳,姐妹二人在马背上闹出一团。
却就在陆玖江圆珠二人闹嬉笑时,忽然之间,从前方的林中深处传来了一道震破天际的野兽发怒嘶吼声,惊起林中栖息的群鸟,乌拉拉一一大片摇动着树冠冲出林间,四散飞向穹庐。
陆玖与江圆珠二人闹的手顿时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面面相觑,眼底逐渐升起警惕与惶恐。
“什么声音?”江圆珠有些后怕地喃喃开口询问。
顿时,围绕在身边的一众御林军侍卫噌然拔|刀,严丝合缝地将江圆珠与陆玖围绕在他们之内,警惕地看向密林的前方的一片漆黑处。
就在那一声嘶吼过后,很快,又传来一声同样的野兽嘶吼,声音当中带着极大的怒意,又像是在痛苦地悲鸣哀嚎。
陆玖与江圆珠停在原地,不敢轻易举动,江圆珠眼底浮现出害怕忧惧的神情,轻轻拉了拉陆玖的衣袖,惶恐问道:“是……是什么东西在叫?”
陆玖比江圆珠多一丝镇定,但也没镇定到哪里去,她听着远处连绵传来的嘶吼声,也无法分辨到底是何动物,只能肯定一点,定然是某种庞然大物,而且还是极为凶狠的野兽。而更可怕的是,在细听之下,她发觉,传来的声音,不止是野兽的怒吼……
陆玖的手有些颤抖,她转头看向江圆珠,瞳孔内含着些试探:“你听见了吗?有人在惨叫……”
江圆珠惶恐地看着前方,沉沉地点了一下头。
野兽的怒吼声里,的的确确混杂着人的惨叫声。
前方不远处的密林当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忽然间,前方的密林荆棘背后忽然传出一阵急速奔跑的声音,江圆珠与陆玖胯|下的马匹也有些焦躁起来,不断地扑腾着双蹄,似乎是想要调转马头往回走。
“护卫公主!”御林军的头领一声令下,顿时所有的侍卫都挡在了江圆珠与陆玖身侧,刀锋朝向前方袭来的不明生物。
陆玖还算镇定,壮着胆子,将江圆珠护在自己背后,盯着面前一从晃动的灌木丛。
“救、救命——”那灌木丛晃了一晃,很快,从中破出一个侍卫扮的人,只见他浑身上下的衣裳都被什么东西撕咬得残破不堪,胳膊上一抡血手印,脸上手上也都是血污,因为疾跑,身上还沾着几片叶子。
“别怕,是人。”陆玖回头朝着身后的江圆珠声安慰,江圆珠这才敢抬起头,看见闯出灌木丛的这个侍卫。
那侍卫见到江圆珠身边的一行御林军,顿时犹如看见了救命的希望,连滚带爬地扑上来,抓着一个御林军的脚踝惶恐痛哭道:“快!快去救人!熊!三头熊疯起来了!太孙还在那儿,齐王世子也在那儿,像是失智了一样,杀疯了,拉都拉不回来,那儿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你们快去叫人增援,晚了——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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