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愚者，获自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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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姬局促地坐在地席上，交握。

行首大人，她已经八岁了，可以待客。行首大人还，今夜盘过花草，明天她便可以成为正式的妓生。然而她还是有些不安，自己的歌舞琴鼓都只学了三月不到，诗经刚念到雅，还有好多字没读通万一贵客提的问题她答不上来，会不会冒犯贵客呢？要是贵客生气，行首大人一定会发怒的，到时候又要挨竹鞭了房间里明明烤着炭盆，可想到这里，贞姬还是不禁哆嗦了一下。

然而贵客什么都没有问，不要她弹琴，不要她跳舞，不要她念诗，只笑眯眯地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热腻腻的指在她的脸上抚过，又烫又粘。她觉得不舒服，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一缩，可行首大人叮嘱过，不管贵客做什么，都不要动，更不要，实在难受，就把眼睛闭起来，看不见，就不难受了

贞姬克制住想发抖的冲动，握起双，紧紧闭上了眼睛。

可是难受的感觉没有消失。那几根滚烫的指，顺着她的脖子一路滑下，伴随着粗重压抑的急促喘息，慢慢伸进了她的短衣立时间，浑身像刺猬一样起了疙瘩。贵客的指停了一停，接着“哼”的一声，贞姬感到自己像团破布一样被扔倒在地，额头重重敲在铺得厚厚的蔺草叠席上。

她不敢喊疼，身上的七瑪裙却发出撕裂的尖叫，卷起的凉风刮得她耳膜生痛。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直想大喊出声来

“啊！啊——”

这声音，不是她的。

贞姬一吓，不禁睁开了眼睛。面前站着一个人，穿着蓝地暗花纱袍。她慢慢仰起头，目光就着道袍的纹理往上——那是一张年轻白净的面孔，一双眼睛如同暗夜里的天狼星，正光流涌动地看着她。他的一里，反攥着贵客的腕，另一，捏住了贵客的下巴。

等天晴意识到时，自己已经出了。

师父过，恶人哪里都有，同样道理，受害者自然也哪里都有。融过，你救得了一个二个，救不了百个千个何况她在异国他乡。汉阳教坊是正宗的官家生意，这里的童伎不是生来贱籍，就是被卖的贫家儿女，或是连坐的罪臣家眷，一个路人管闲事，能管到几时？

可她偏偏忍不住

双指按在他的喉头，只需轻轻一错，就能要了他的命。

一个声音坚硬地在她耳边回响：“这还是你碰巧看到的，之前不知多少孩子都被这人渣祸害过了！他该死！畜生都不如的东西，留着干嘛！”另一个声音却忐忑地反复询问：“你要杀了他吗？你要杀了他吗？师父过，杀人者不配行医。你从没杀过人，伍豪你没杀，现在你真要杀了他吗？”

“贵客”徒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掌握他生杀之权的陌生人。目光里深然的厌恶和冰冷，如同此刻悬在他脖颈的绞索，已经判决了他的死刑。给他钱？吓他走？他紧扣着自己的喉咙，就是不想让自己话，他不想给自己一点会

可命只有一条，“贵客”不敢放弃，挣扎着嘶喊，断断续续：“你你子知道我是谁吗？！“

颈间忽然一松，还来不及喘一口整气，他便感到有异物生硬地从自己的喉间挤下，滑入腹腔。紧接着是分筋错骨的剧痛，一浪接一浪。他不由自主地呜哇吟叫，感觉快要昏厥过去，却被人一掌掴到清醒，只听得一个声音低沉道——“如你敢把今天的事出去，就不止废你一一脚这么便宜了！”

息七丹，天晴在云南闲着无事时试做的罂粟系列制物之一，过量服用，会极大损伤服用者的以及生理，作用近似于化学阉割。这种人渣无法被审判，却需要被制裁。不管她有没有资格，她都得要做些什么。曾在伍豪身上发生过效果的药丸，希望这次也一样。

不过令天晴没想到的是，途中随便跟张玉学的几句高丽语，居然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也不枉被他皱眉嫌弃“大人怎么尽学些威胁人的狠话”了。

“大、大人？这女孩怎么回事？”

张玉等在隔壁，迷迷糊糊居然倚墙睡了过去。待醒过来，天晴和李芳远早就离开了，只能急匆匆赶回住地。正要质问果娘娘是不是对他用了什么妖法，自己都没料到，第一句开口问的却是这。

他向知她行事唐突飘忽，却有奇怪的正义感，见贞姬破损的服饰显然出自教坊，推测之后，不由大惊失色，连称呼都顾忌不上了——“你不会、不会在异国杀人，将她拐出来的吧？”

天晴苦笑：“张将军当我疯了么？我怎会在朝鲜杀人。不过这个女孩我们能把她带回北平吗？”

她居然还自己没疯！以为王爷好不容易摆平的通关文牒，其上人头是加就加的么？张玉脸色涨红：“娘娘！如今在朝鲜国境，燕王府派人前来已是私通属国的大罪，凭什么再带人回去？在锦州的时候，娘娘还知道避嫌，如今到了国外，怎么倒什么都不管了？还望娘娘分清事理，勿再胡闹！”

看他气得又“娘”了出来，天晴便知此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好了好了，当我没。”

天晴抵达陈宅时，天空正沥沥飘着雪。

归德侯陈理，陈友谅次子。三十多年前鄱阳湖大战，陈友谅中流矢身亡，汉军大败，太子陈善不知所踪。有人他被生擒俘虏，有人他已沉尸湖底。当夜，大将张定边趁乱携年幼的陈理出逃，返回武昌，立其为帝，改元德寿。不过半年，朱元璋亲征武昌。兵临城下，外援无继，幼弱的陈理只得投降，被带回应天府，受封归德侯。二十二岁时，陈理被送至高丽，生活至今，也算是半岛王朝覆灭兴起的一位见证人了。

走进一个篱笆矮墙疏疏围着的院子，天晴由一名老仆妇领着，脱了鞋，进居室坐下。老仆妇颤巍巍出去、又颤巍巍回来，端上茶果。天晴看着那些色泽黯然的陈点心，心想这应该不是故意怠慢吧，再一抬眼，老仆妇拿脚比划着，看意思是要去请主人。天晴点点头，道了句“康擦咪达”。老妇佝偻着行了礼，便退出了格扇门。合家负责服侍的就这么一个老姐姐，这位侯爷的起居当真简陋。

“不知钦差沈大人驾临，未克迎迓。”不多时，一相貌清癯的男子前来行礼，只能是陈理没跑了。天晴见他鬓须已白，额角霜纹，看上去颇有些年纪。算来他也不过和师兄一样四十多岁，这模样却能做师兄的爹了，可见异乡凄苦，日子确实不太好捱。

“侯爷多礼。在下哪算得什么钦差大臣，不过是太孙殿下跟前跑腿的。殿下曾提过，先太子爷同侯爷有一起长大的情分。自侯爷远行，先太子心中一直惦念，可惜后来这次在下恰巧到朝鲜办事，太孙殿下特令在下，务必要设法探望一下侯爷，兼带些日用物事来。”

闻言，陈理呆了一呆。今晨靖安君李芳远的人传话，宗国将有大臣来拜会他，一时不知所措。他已被故国遗忘多时，感觉早成了个透明人，想来想去，不明来者何意，也只能兵来将挡，先见了再。这时却听他道出先太子朱标之名那是个厚道人，当初他被流放高丽，他还来送过行。彼时恐怕谁都想不到，他竟会比他走得更早些

陈理大是感怀，一阵长叹，半晌才道了一句：“太孙殿下有心了”

天晴笑道：“太孙殿下和皇上有些不同，近来皇上霹雳处置雷霆段不比当年，大多也是应了太孙殿下的恳请。殿下了，若哪天侯爷想要重回故土落叶归根，那也是人之常情，殿下必会极力促成的。”

原以为陈理会大喜过望，再不济也该有几分激动，进一步问她究竟；不料他却依然神色淡淡，只看了她一眼，便拱道：“草民一家流徙异乡多年，虽粗茶淡饭，倒也过得平静安和。如今在汉阳落地生根，便是对故国有所依恋，梦中重游，于愿足矣。殿下一片好意，草民在此谢过！还请大人回奏皇上与太孙殿下，草民已决心老死于此，不足为圣心挂念。”

天晴一愣——自称草民也就罢了，居然连家都不要回，岂止清心寡欲？简直无欲无求！他是真这么想，还是怕她来试探？“侯爷若真心如此，那自然勉强不得。不过，倘或侯爷认为太孙殿下终归外人靠不住，还是自家人办事更放心，恐怕，就打错算盘了。”

陈理握着陶盏的一顿，表情倏地有些怪异：“沈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草民举家在此，多年来安分守己，能办什么事？要放什么心么？”

“爹爹、爹爹这次是不是从中原来了位大哥哥呀？”

两人正着，一个稚气的声音由远及近，吁吁插话。陈理流动不定的脸色突然，向外怒喝一声：“乱嚷什么！还不出去！”吓得正撒脚爬上偏廊的儿踉跄一栽，脸面朝下，登时敲得鼻血横流。

儿一愣，摸摸嘴巴，看到血红，立刻哇哇大哭起来。内屋的陈妻赶忙过来扶起，见他鼻血直流下衣襟，立刻用绢接住，边连声哄着“不哭不哭”边把他前襟拉开一些，以免污脏了衣服。

天晴着眼一看，心头一异，却装作不察，笑着对陈理道：“都怪在下不好，来得突然，才惹哭了公子。”

“犬子胡闹喧哗，让大人见笑了。”

陈理将天晴一路送出院门，从头至尾都是平平淡淡、古井无波的神情。

门外，雪下得越来越密了。

天晴在商会时日虽短，但跟着付惜敏跑过几次布庄，绝不会认错，那孩的内衣分明是松江县特产三梭布，在朝鲜大富大贵人家亦难见得。若是原高丽王或李成桂为示礼遇而赏赐给陈理的，不会拿来给孩子做内衣。要是皇帝给的，就更不可能了。

看来他的兄长着实没少照拂他们的生活，甚至很可能曾经亲来探望，所以当时陈理才那么紧张。他老来得子，就陈明善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日里疼爱非常，要不是生怕孩子好奇无知，漏了嘴，也不至于那样怒骂呵斥。

唯一的儿子陈明善，和唯一的长兄陈善，连名字都只差一个字，可见这兄弟俩的感情。那个神出鬼没的阴谋家，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天晴正想得出神，却感到衣角被轻轻牵动。

是那个教坊姑娘。

在张玉那里碰了壁，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她必须想办法安置她。

可这三千里朝鲜国境内，她还能找谁呢？

“谢谢”

将她领出教坊时，女孩对她了这样两个字。再简单不过的汉语，不知她是在哪里学的。天晴讶异地看她，女孩的眼中盛满感激，盈盈秋波，暧暧含光，教人好生心暖。

天晴不禁牵起她的。掌好好软，像一片稚柔香糯的桃花瓣。姑娘只是任她拉着，乖顺得如同猫咪。

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天晴。”她放开她，指指自己，慢慢重复了一遍，“天，晴。”

姑娘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伸握起她的食指，笑着点在自己心口。

“贞，姬。”

那一晚，天晴曾试着再跟她沟通，可惜从头到尾鸡同鸭讲。张玉一直怀疑（加生气）她迷晕了自己，背着他不知跟李芳远谈了什么，不肯再做她的翻译。好在没过多久，贞姬就累得睡着了。想着自己总要离开她，或许交流还是少一些的好，就如养动物，互相了解得越多，分别时彼此越难过天晴也不强求了。

“哎光是等着，好无聊啊”天晴走到渡口旁边的竹林，齐根削下一截被积雪压弯的白竹，留了尺余长，抽出随身刀，开始在其上间隔着打口开孔。“不知道这么现摘现做，吹出来是什么音色？”

贞姬并不明白她在什么，只是一边认真盯住她一举一动，一边露出同酒酿一样的甜甜笑容，仿佛光是这样就觉得高兴。

天晴轻拍了拍箫身，倒出细屑。接而沉下气息，吹启，吟奏。

昆山未闻玉碎声，但见芙蓉泣露痕。

一曲渡津，如乘着风的脉络、踏着浪的节律，自云端漫漫洒下，入骨入心

堆满袖，云不流。

时光慢了红尘静。

贞姬只是听着，有些痴了。

她学过琴，奏过鼓，也懂乐律，却从不知道，箫笛能发出这样好听的声音。

“你的品味倒和爹一样。”天晴心想，遥遥见人走来，踱到跟前轻声赞叹：“汉皋解佩终疑梦，缑岭吹笙恰是仙。沈公子好风雅，这箫声着实摄人心魄，尘世未闻。”

人是你会做，什么都好添油加醋夸一夸。天晴道：“这姑娘名叫贞姬，还请李大人费心，找寻可靠的人家收养。沈某再三叨扰，望李大人海涵了。”

“沈公子交托的事，李某自当竭力。”李芳远道。

“大人必要认真考察，选的人家绝不可喜好娈童幼女，定要能好好地照顾她才行啊！”天晴加重语气，补了一句。

李芳远愣了一愣，更加谨肃回道：“沈公子放心，能交付的必是跟随李某多年的老人，德行秉性再熟知不过。李某也会时时照拂，必不教这位姑娘有虞！”

虽然他们用汉语交谈，但孩子总是格外敏感。贞姬像是知道了自己要被带走了，紧紧拽着天晴的衣袖不放。

天晴苦笑：“跟着我，我不能照顾你啊。乖乖的，李大人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

贞姬还是紧紧望着她，抓得死死，就算眼前是救命稻草也不会更执着。天晴无奈，向李芳远微微点头示意，待他退开一些，她蹲下身，同贞姬柔声道：“来，拿着，这个送给你。”

她把竹箫递去，贞姬的目光随之流转，松开，接过竹箫。一二三四六个洞孔，刚刚那人的指在上面轻起轻落，那些音乐，就是从这些洞里牵出的吗？

她静静思考，任由天晴像抚摸动物一样摩挲她的乌发。待再感受不到她的抚触，贞姬抬起头，前后左右，人已不在了。

贞姬很迷蒙，李芳远更是不解。

原来据他所见所闻，沈智作为燕王的得力下属，肯定同他一样心计阴深，审慎非凡，如今却莫名其妙搭救了这么一个女孩可对她既无玩亵之心，又无照拂之意，末了还顺甩包给了他，真真奇哉怪哉！

莫非只是因为年轻气盛，心血来潮么？

这一节的标题可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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