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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水益/文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雪，几个钟头前还干净空旷的街道，已经铺上一层浅白。

唐柚垂眸走着,快出区时，身后传来呼喊声：“柚！柚！”

是舅舅的声音，她缓缓停步,回头,一把雨遮到她头上,替她挡住细雪。

“你舅妈的话，别放心里,她是怪我,都怪我唉！”

谢力勤跑得急,还在喘气,他想笑,却又觉得现在笑不好,最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鼓鼓的红包，塞到唐柚里。

“柚心里不好受,舅舅知道,舅舅答应你妈妈好好照顾你，却没做到,是舅舅没用”

唐柚红着眼抬头,“不是！不关舅舅的事！”

谢力勤笑得很勉强,“过年你应该不来了吧？红包你收着,当舅舅提前给你的利是钱,没有多，这是这几年存下来的，你应该的。”

泪水在眼眶处打转,唐柚死死盯着红包，不敢再开声，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朱曼滢和谢秀珊对她不好，舅舅却没有对不起她，谢力勤为人老实耿直，平日基本都被朱曼滢压着，在唐柚的事情上，他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强硬，也因为这样，朱曼滢才会视她为眼中钉。

只是朱曼滢那话，还是过了，所谓骂人不揭短，她那是完全把她当仇人，哪里痛就戳哪里，唐柚要是还能忍，那真的是包子。

她不管舅舅在一旁想做和事佬，直接把碗筷一推，饭也不吃了，招呼没打一声，转身拿了外套就走。

朱曼滢和谢秀珊被她的举动吓到了，半晌不出话，连谢力勤气急败坏的谩骂都不敢回。

唐柚听见身后的声音，却不想回头。

她知道舅舅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一边是自己妻女，一边是隔了一层的侄女，舅舅愿意为她着想，她很感激，是以这么多年，她为了舅舅，也愿意忍受一些气，但是今天这事，真的伤到她了。

唐柚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舅舅却赶出来喊住她。

她看着红包，觉得它无比沉重，她低着头道：“舅舅，天冷了，您多保重，我给您买了两套保暖内衣，您一会儿回去试一试，以后有会，我再来看您。”

谢力勤哎哎声地应，送她到路边，替她拦了辆出租车，又坚持把雨伞塞给她，“拿着拿着，别冻着，我就两步路”

车子开了，唐柚回头，看见谢力勤站在风雪中，雪落在他发上，一时倒分不清是头发花白还是被雪染白。

出租车师傅望了眼倒后镜，“你舅舅很好啊。”

唐柚握紧了红包，“嗯。”

回到都东区，雪已经停了，九点多的时间，天色暗得不像话，路面上的稀薄白雪反射路灯，看起来倒有种虚假的明亮。

从寒冷的室内进入区大厅，立刻感觉到温度回升，冷热一冲，唐柚的脸颊很快红了，她搓了搓，心想一会儿回家去泡个热水澡，活络活络神经。

很快到达她住的楼层，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她走出来，抬头，停下步子。

傅晟正站在她家门口，倚着墙，双插在兜里，不知想着什么面无表情，一看见她，眼睛仿佛灯光亮起，闪闪发光。

“出去玩吗？”他站直了身子，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见她不话，又补充：“你出去那么久不回来，又下雪了，天冷，我担心你。”

唐柚脸色冷淡，从背包里拿出钥匙来开门，“没什么好担心的。”

傅晟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见她开了门就想进去，忙按住大门，轻声叫她的名字，“柚柚，我有事找你。”

唐柚没回头，垂在身前的头发挡住了她的侧脸，只听见她的声音低低的，“你。”

这段时间，他遵守约定没有来找她，因为这样，碰面时唐柚也没有对他彻底冷脸，可以保持在傅晟觉得可控的范围内。

然而此刻，傅晟却能清晰感觉到，唐柚的情绪很不对，她全身都散发着对他这个人的抗拒，她讨厌他。

发生什么事了？

傅晟眼神沉沉，声音却放得很轻，“你的眼睛，得去复诊了，距离你上次出院个月，孟医生最好回去检查一下。”

“我知道了，我明天会去，谢谢。”

着，唐柚把门推开，走进去就想关门，门板却被傅晟挡住。

握着门把的倏地收紧，唐柚缓缓抬头，望向他的眼神无比冰冷，“顾昱成，你还想怎么样？”

傅晟瞳孔微缩，下意识收了，“柚柚，我想明天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请你别再来找我！”

大门用力地关上。

唐柚靠在门板上喘气，眼睛红得厉害，半晌她狠狠在眼睛上一抹，若无其事地掉鞋子和外套，走进家里。

门外的傅晟怔了许久，眼前还残留着刚刚看见的一幕：唐柚眼睛是红的，她哭了，为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任傅晟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想，他有心想问却知道唐柚不会理她，只好暂时回去。

他一个晚上睡不踏实，第二天天还没亮起床，出去晨跑一圈冷静下来，认真挑了一身衣服换上，这才出门开车去慧仁医院。

傅晟到了一会儿后，孟运轩才到医院，后者看见他，直接调侃：“这么闲一大早到我这儿来等，接不到通告了？”

傅晟没理他，随他走进办公室，打量着里边的内室，“休息室？这里借我呆会，一会儿唐柚来了别我在这。”

孟运轩惊讶，“搞什么？吵架了？”

傅晟：“比吵架严重，我先进去了，她看到我会掉头走的。”

傅晟进了内间，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钟，唐柚终于来了，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她不是一个人过来，绍子勋也来了。

孟运轩看着唐柚和绍子勋的熟稔样，终于明白傅晟为什么要藏起来。

这难道是传中的被绿了？这确实比吵架严重，可是看唐柚这姑娘的性情，不太像呀，他暗戳戳看了内间一眼，同情地摇了摇头。

傅晟原本想，听一听唐柚的情况，知道她平安无事，自己也就放心，可是看到绍子勋，情况就不一样了，脑海里的警钟立刻敲响，见他们离开，连和孟运轩打声招呼都顾不上，匆匆追了出去。

天寒地冻，外面冷风阵阵，出来的人都穿得多，把围巾拉高遮住口鼻的傅晟不怕被人认出来，眼也不眨地盯着前面并行的两道身影。

事实上，他确实没被认出来，但是他一路紧跟着唐柚和绍子勋，眼神杀气太重，倒是惹了不少人频频张望。

两人出了医院，并没有直接坐车离去，反而往医院旁边一处公园走去，看样子是在聊天。

傅晟越跟，越觉得焦灼。

十六岁的他在跟踪两人，二十四岁即将二十五岁的他还在跟踪两人，敢情这么多年，他一点长进也没有？

*

元旦晚会表演之后，意识到自己心意的顾昱成，向唐柚开始了别别扭扭的示好，只是他这人霸道惯了，连示好看起来都像是命令，唐柚自然避得远远的。

苦无会表现和靠近的顾昱成，在期末考后听见班里同学要组织去唱k，问他去不去，他眼神一亮，拐弯抹角地暗示，他可以去，但要叫上唐柚。

对方表示没问题。

顾昱成继续地玩他的音乐，每天都在等着唱k日子的到来，他一心想着到时怎么给唐柚留点深刻印象，全然不知道唐柚根本不想来参加唱k活动。

她不来，顾昱成来了看不见会不会发脾气？

知情人赶紧使出十八般武艺劝，最后还喊了唐柚的表姐谢秀珊来劝。

谢秀珊一听要去参加有顾昱成的唱k活动，激动得不得了，她早想找会靠近他，无奈一直没有会，这次找到理由：“陪表妹去参加”，这样的好事怎么可以让唐柚破坏？

她又是许诺又是威胁，终于逼得唐柚好。

唱k的日子很快到了，谢秀珊换了一身新裙子，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那般冷到零下，只要不是寒流来临的日子，正常外套保暖就行，她甚至还穿上了高跟鞋，个子不算高的她一下子亭亭玉立，看着像大姑娘了，倒把旁边不施粉黛的唐柚称得像个孩。

唐柚不喜欢这种又吵又闹的地方，黑天瞎地的一群人在吼歌，来的人有认识有不认识，但几乎都和她不熟，相比之下，顾昱成倒是那个最熟的人，唐柚完全坐不住，刚到就想走。

谢秀珊立刻按住她，“我们好的，一起来一起走，你敢丢我一个人在这里？你不怕我爸担心？”

唐柚拍开她的，“这不是我们应该来的地方，你看他们都叫酒”

谢秀珊嗤声打断她，“别装好学生行吗，总之你不许先跑。”

完跑去点歌了。

一中是明州最好的高中，一班是高一的尖子班，按理应该都是会学习的学生，而不是会玩的学生，但谁叫班里有个插班生叫顾昱成呢？

顾少爷拉拢了班里不少学生，又把平时跟自己玩得好的那些人叫出来，一下子包厢里，玩骰子声、猜拳声、吼歌声、碰杯声哪里还像个单纯的唱k活动？

唐柚就没见过这阵势，她坐在角落里安静得像背景，跟所有人格格不入。

“嘿，顾少，就是那女孩儿吗？看起来挺的。”和顾昱成一桌的有钱少爷对着唐柚不住打量，很是好奇。

顾昱成哼声，“看什么看，关你什么事。”

“哎哟，连看都不给”

大家习惯了他的态度，倒没因为他的粗暴生气，反而因为他话里透露的霸道而暧昧取笑。

顾昱成轻晃着酒杯，双眼紧紧盯着唐柚。

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抽烟喝酒打架他样样在行，但到喜欢一个人，还是大姑娘上轿——第一次。

少年心里有种懵懂的向往，只知道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却不知应该怎么做，于是他想了很久，决定从自己擅长的东西入。

砰砰两声鼓声，包厢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往台上看去，看见顾昱成站在架子鼓旁，态度恣意地抛着鼓槌，冲唐柚的方向抬了抬下颌，“点首歌，我来打鼓。”

现场哗地一声，这群年纪不大的学生们立刻燥了。

他们看过元旦晚会表演，知道顾昱成一钢琴弹得出神入化，没想到他连架子鼓都会，一下子七嘴八舌地报曲目。

很多人在喊话，偏偏没有唐柚，她只是皱了皱眉，向他望过来，好像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昱成一对上她的视线，便觉得心跳漏了两拍，他赶紧往座位上坐，心想随便敲一曲算了，再看下去他怕是会敲错。

鼓槌互击，发出清脆的木击声，随即一道鼓声重响，少年开始了他激昂的音乐表演。

他的速非常快，准确地敲在每个鼓上，节奏鼓点没有一点敲错，极强的音准和控制力让大家惊呆了。

唐柚也看愣了，近距离观看这样一场高水准表演，确实是视觉和听觉的双重盛宴，比单纯什么聚会好多了。

她看得很认真，在顾昱成收鼓结束时，仰着脸鼓掌给予肯定。

很多人凑上前去，除了平时和他玩在一起的那群人之外，还有不少女孩子，唐柚看见，谢秀珊红着脸，十分激动地往他身边凑。

人群很快把顾昱成给包围起来了。

唐柚又开始觉得百无聊赖，正掰着指算还要呆多久，突然听见一声冷喝：“滚开！”

台上的吵杂声一下子消失，人群分开来，唐柚立刻看到，她的表姐谢秀珊不知为何跌坐在地上，她脸色又白又红，看起来又气又羞，她看了顾昱成一会儿，哇地一声哭起来，突然起身捞起自己的外套和背包，跑了。

大家都愣了，搞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唐柚比别人都更快反应过来，不管什么事，谢秀珊走了，就表示她能离开了呀。

于是在包厢的满场寂静中，唐柚快速穿上外套，朝旁边的同学颔首示意，就这么顶着所有人的眼光，淡定地离开了。

顾昱成简直要气坏了。

旁边人知道顾昱成是特别为唐柚而来的，她走了，那他

“顾少，你追不追？”

顾昱成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追个锤子！”

他顾昱成是那种追在女孩子屁股后头转的人吗？他已经做到这种程度，唐柚还不知好歹，简直，她简直

顾昱成愤愤地喝了一大杯啤酒，重重把酒杯砸在桌子上。

“可恶！”

他速度起身，捞起外套一边穿一边向外追去。

天气很冷，明州这种城市不像上京，晚上是个不夜城，这里越近老市区，越是安静，灯光愈少，想到唐柚住在老市区中的老房子，顾昱成的脚步就一步比一步快。

少年跑步的背影被偶尔亮起的街灯拉得颀长，整条街道，都能听到他低沉迅速的跑步声。

然而他的担忧，在看见前方并行的两道身影时，全部化为乌有。

顾昱成只感到浓浓的愤怒。

绍子勋不知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全部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高瘦少年旁边的少女正歪着头听对方话，她侧着的脸部线条可爱，眼神温柔，那是对着他时不曾有的东西。

一种名为妒忌的情绪正在疯狂噬食他的理智，他想冲上去把唐柚夺过来，更想把唐柚对着笑的那人狠狠打一顿

眼神闪烁时，谢秀珊从旁边走出来，她一双眼睛全是红的，看着唐柚的眼神又毒又怨，她望向顾昱成，有些得意地轻飘飘道：“你好像很意外？你难道不知道，唐柚喜欢绍子勋吗？”

话音刚落，顾昱成狠戾地向她看去，这眼神太过阴狠，倒把谢秀珊吓了一跳，“我、我可没谎你可以去问她！”

顾昱成握紧拳头，阴阴地看她一眼，竟然真的向前方的两道人影追去。

傅晟闭了闭眼，记忆像是昨日才刚发生般新鲜，以致他将前方两道人影和记忆中的影像重叠，脚下意识向前迈去。

唐柚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绍子勋早上第一眼见她时就发现了。

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绍子勋虽然不知道具体所为何事，但能猜到，十有八九和傅晟有关系。

事实上，他这阵子过得也不好。

一直以来，他都以朋友的身份陪伴着唐柚，他认为，有些感情不需要出口，他相信他的付出她能看到，总有一天能凭此打动她，但是这半年来，事情的发展走向完全出乎意料。

唐柚明明最讨厌顾昱成，现实却要为他伤神，不知为何，他感到一种难言的不安，这种不安，前些时候在拍卖会上被傅晟挑衅时，达到了顶点。

绍子勋知道，如果他在这样旁观下去，事情会更加不可控。

他不想这样，他知道，只有自己捅破这层膜，让从来不曾想过这些事的唐柚正视两人关系，他们才会有新的可能，不然

“柚，我有话和你。”

唐柚没什么精神地抬头，昨晚她又失眠了，一闭眼全是顾昱成，简直就是恶梦，最后睁眼到天明。

她搓搓呵了口气，见绍子勋少有地一脸认真，有些疑惑，“什么事呀，子勋哥？”

绍子勋吸了口气，脸红红的，慢慢伸，将她的围巾往上提了提，更好地包住她的脸，然后他心地握住她的，一脸温柔地看着她。

“柚，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作者有话要：　　绍哥哥并不是想做三，他不知道两人另有协议，所以

傅晟：你们当我死的吗？我在旁边看着呢（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