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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窈倚坐在马车里顿时有了精神,慵懒的神色一扫而空。
她才不要当什么大气的公主,揪过连枝的袖口:“告诉他,本公主不稀罕那几口陈年破箱子。”
连枝脸上的威仪差点没绷住,于是她只好转述道:“殿下了,谢相的心意她已知晓,贸然收下这些东西总归不妥当,凤仪宫每日门庭若市,库房里还有许多宝贝不曾见光,有劳管家白跑一趟。”
江窈的表情很复杂,她总算知道,为什么综艺节目喜欢开设传话节目,让最后一个人猜谜底,因为经过复述的话和原话根本就是两码事嘛。
了半天,还不如她干脆回一句不稀罕呢。
这就好像,一部古装剧里,明明只是夸糕点好吃,结果光台词就背了大半页。
连枝缩回身子,松一口气似的拍拍胸脯:“殿下,奴婢这样您还满意么?”
“……”江窈一五一十道,“话是门艺术。”
连枝显然没听懂自家公主话里的意思,但她会不懂装懂:“殿下所言甚是。”
江窈觉得,某某所言甚是这个语句发明的就很靠谱,又被她学到一招。
她由衷道:“话果真是门艺术。”
在江窈的映像里,古代管家的形象大多是忠厚老实,毕竟管家管家,名副其实要管理内宅事物,常常在内宅出入走动,一来二去,总要和当家主母生出不少纠葛来。
所以,管家身板不宜英俊,相貌不宜堂堂。若是管家再精明些,不知道哪天府上金库就被悄没声息的搬空,府邸主人头上还被种一片青青草原,终日里咩咩叫。
但是相府的管家显然与众不同。
人到中年,体态却保持的良好,看得出来年轻时的长相斯文,连性格也精明的像只狐狸。
三口箱子被垒押在板车上,管家则牵着拉车的枣红马,蜗牛似的跟在江窈的马车后面。
江窈每隔一段时间挑帘回头看,他都和自己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她以为进了宫门便相安无事,结果人家有备而来,掏出腰牌大摇大摆进了崇文门。
江窈暗暗诽谤,不定谢槐玉是和崇文门的侍卫狼狈为奸,改天她要借机把原先几个熟面孔的侍卫换掉才好。
江窈刚踏进凤仪宫,便吩咐人将大门栓上。
一路蹦蹦哒哒进了内殿,却看到江煊霸占着她的书桌,她没好气的从他手上抢回书册。
“你在国子监的日子也太潇洒了吧。”江煊翻过她桌面上堆得像模像样的功课,全是司业和主薄的表情包。
江窈其实挺想回他一句,凭本事潇洒,为什么不可以,她拿到的又不是科举剧本。
“国子监的水曲柳椅子哪有太子位坐的舒服?”江窈存心趣他,因为江煊看起来好像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今儿真正儿是晦气。”江煊感慨道,“都想拿把斧头,劈了那太子位才好。”
“年轻人一定要沉得住气。”江窈老神在在道,“我今儿在国子监才挨了主薄一顿教。”
“皇姐不必放在心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即可。”江煊分享他日常挨骂的经验之谈。
江窈揉了揉耳朵,怎么感觉像两个学渣在交流。
遥想当年,她在表演系也是稳坐江山的人。
人生呐,总是大起大落。
江煊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时常叮嘱秦世子务必关照你,他照做了么?”
江窈点头:“他每回月试都是国子监第一,随手作一篇文章都被司业拿来当范本读,你让他来关照我什么呢?”
她想起自己念高中那会,除了月考还有周周清,最后又出了个黄昏练,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算是经历过应试教育洗礼的社会主义·窈,万万没想到,国子监的莘莘学子成天都是吾日三省吾身也。
明明她以前也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学霸。
唉,往事不堪回首,英雄不问出身。
但是她又不能拿出来,虽然她看起来是个咸鱼,实际上呢,翻过来还是个咸鱼。
这就好比谈恋爱走心一样,人家跟你现在,你跟人家谈过去,人家跟你未来,你跟人家谈现在,明显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倒也是。”江煊想了想,秦世子确实和江窈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还是别让他务必关照我了吧。”江窈恍然大悟道,从旁边的书柜底下搬出一摞书,“我呢,刚去国子监前半个月,他怎么每天都送一本书给我。”
江煊随手翻了两本,一脸嫌弃:“怪我思虑不周,这些书晦涩深奥,他自己都不一定领略通读,纯粹就是在你面前显摆呢。”
“秦世子不是这样的人吧。”江窈显然不信,江煊他确定的不是自己么,装叉他最在行,虽然每次都装的四不像。
“他表面上是个闷葫芦而已。”江煊告诉她真相,“不和你这些了,我今儿早朝整装待发,谢相他踩着时辰进殿不但没被罚,还顺手参了我一本。”
江窈“哦”一声,“敢情儿是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什么意思?”江煊困惑。
江窈传唤连枝,连枝在殿外“哎”了一声,“摆在凤仪宫外头实在不像话,奴婢便命人抬进来了。”
姐弟二人向连枝身后看去,三口箱子顺次从左到右摆放。
江煊委屈巴巴:“他怎么不参你私自出宫,我昨儿也受惊,不见他送口箱子给我。”
“你别是被谢相参傻了吧?”江窈扶额,她这个便宜弟弟真是无药可救。
掀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绫罗绸缎,珠宝首饰。
哼,流入俗套。
连枝很是兴奋,江窈则无动于衷。
具体表现如下——
连枝:“这可是碧玺呢。”
江窈:“绿玛瑙而已。”
连枝:“还有黄龙玉。”
江窈:“金丝玉而已。”
连枝:“相府的烫金文书。”
江窈:“假惺惺。”
唯有一件江窈留意后便再也移不开眼,水滴般大的吊坠,里头嵌着恍若月光的晕彩,交织成影,细致观察才能够看到里头立着个飞天嫦娥的雕塑,活灵活现。
“这石头真好看。”江窈忍不住摸了下,触感温润,“可怜我的夜明珠不过短短三五日,便要被我入冷宫。”
“这叫月长石。”江煊放在手心掂量起来,“你知道按照谢相平日里劝谏父皇时的口吻,他送这月长石给你是什么意思么?”
“不知道。”江窈随口回道,心底暗自企盼,今天好像又不知不觉屡次提到谢相,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可千万别做噩梦。
江煊对这月长石颇有几分爱不释手:“他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被广阳郡主的糖衣炮弹迷惑住,区区一个夜明珠不值得你当块宝。”
“他在行贿?”江窈暗搓搓的想,她若是江煊,明儿就狠狠参谢相一本。
从战略上来,肯定要先正面刚,实在刚不过可以溜之大吉,再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迂回政策。
“真要论起行贿,凤仪宫第一个脱不了干系。”江煊看了一眼心事写满脸的江窈,“你这哪叫凤仪宫啊,干脆改名叫聚宝盆得了。”
江窈一把抢回月长石:“回东宫温你的书去吧,太子殿下。”
“你果然被糖衣炮弹迷惑住了。”江煊意难平。
等江煊走后,江窈已经寻思起将这月长石挂什么地方。
连枝看着她左右踱步,很想一句挂胸上最好看,酝酿半天没出口。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公主殿下每次听到谢相的名字,都像如临大敌。
江窈其实有过一瞬间的冲动把月长石和玉佩埋到一起,但是转头就把这愚蠢的想法给抛到脑后。
要骨气有什么用,美滋滋才是关键。
江煊的意难平一直徘徊在心头久久不散。
明明以前郑侯爷送礼哄江窈开心的时候,江窈看都不看一眼顺手就丢给他。
翌日上朝前,他心底一个劲的给自己气,今天也要努力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迟早有一天,谢相要被他当做垫脚石。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而且现实还给了江煊一记响亮的耳光。
朝堂上就明年春闱的主考官人选展开了激烈争论,正当江煊整了整襟领,算以一个十分拉风的姿势走出来时。
满朝文武几乎异口同声道:“微臣以为,唯有谢相堪当此任。”
他只好慢腾腾把迈出去的半只脚缩回来。
好像他假装没有人看见,就真的没有人看见一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用来形容下朝后鸟作兽散的状况再合适不过。
当然了,除了谢相,他要么是俨然一副领军形象走在最前面,他的步履不疾不徐,却始终没人越过。要么就是被光熙帝留步,出来后便成了走在最后面。
谢相大概从来不屑和人为伍,大多是旁人攀附于他。
但是今天谢相落在最后头的原因并非被光熙帝绊住了脚。
谢相一如既往的衣冠楚楚,长身玉立,辨不清神色。
郑侯爷一手捧着解下特制的乌纱军帽,神情狼狈不堪。
至少从江煊的角度看过去,反倒是谢槐玉更像军侯些。
“离建章公主远一点。”谢槐玉的声音清冷。
江煊心翼翼的听墙根,没想到第一句就信息量庞大,差点没让他两眼一抹黑栽个大跟头。
“郑侯爷,不论你对公主揣的什么心思,郑太后在世一日,你便要对她献一日殷勤,并且是不得不对她百般殷勤。”谢槐玉面无波澜,的话却字字诛心,轻而易举卷起郑岱心底一阵惊涛骇浪。
不待郑岱有所回应,谢槐玉讥笑,“难道不是么?”
郑岱被戳中私欲,脸上的风度再也挂不住:“我即便当真对公主唯利是图,那也不干你的事。”
谢槐玉一派从容不迫,仿佛这世间的所有事都尽数在他的运筹帷幄中。
“听胞弟郑寅即将参加明年春闱?他的大好仕途,可全都掌握在你手上了。”
此时躲在柱子后面的江煊满脸震惊,他总感觉自己好像有重大发现。
他摸了摸脑袋,想不明白自己电光火石间为什么会冒出这种臆想。
如果,谢相对建章公主突如其来的上心,算臆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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