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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匆匆不知为何就想起方才吴端的话, 只觉面上一热, 她避开了厉承泽的目光。
“过来。”
他的声音不大, 隔着这么远距离, 却足够清晰传到她耳中。
顾匆匆呼了口气, 甩掉其他想法,她外面穿着浴袍, 裹得严严实实。
从路到了这处凉亭,便看到了一尺相邻的另一个汤池。
上面是酸酸的柠檬片。
啧。这是什么新泡法。
凉亭中不知焚了什么香, 带着淡淡的古老的味道,让人情绪安稳。
果真是要沐浴焚香啊。
厉承泽依旧懒懒靠在那里。温白的水, 带着淡淡的蓝和硫磺的味道, 他穿着宽大的外衣, 靠着后面,似极为疲惫,不话。
顾匆匆看了一眼,一脚缓缓踏进了预留的汤池,温度正好, 不冷不热,稍嫌寡淡。
她踏进去才感觉这个池子并不是普通的汤池, 里面很深,四边浅,向走中间走去,仅仅站着,水就到了胸口, 不敢再动,只摸索着靠近边缘的位置坐下,她微微出了口气。
还好水刚刚到这个位置,再向上,肩上的青紫碰到只怕要痛。
“厉总,刚刚我在楼下看到那个石头了。”厉承泽不话,她将方才自己所见所感和盘托出,“看来那把杀蛇刀肯定也在里面,我们一会就开坛做法吗?”
厉承泽随意嗯了一声。
“顾家祖上是捕蛇世家,祖传这一把杀蛇刀,刀刃传是屠龙刀的一部分,是用天际陨星里的玄铁所制,要是用这把刀作为法阵的驱动,倒也得过去。”
“厉总知道的真不少啊。那这个阵如何破?”
“不着急。”
如何不着急?顾匆匆身上的外袍沾了水,沉沉垂在肩上,她胡乱向上推了推,然后左右看四周,做法之地按照惯例向来要选环境安静静谧天地开阔之地,这样看来还是最开始那个宽阔的庭院最合适,也不知道吴端那边准备好没有。
深秋的风凉,她伸长脖子吃了口风,忍不住阿嚏一声。
他忽的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你这样是洗不干净的。”
顾匆匆啊了一声转过头,正好看见他幽深的眼眸,眼眸四周有淡淡的婴儿蓝,愈发深邃,他们中间的位置放着两个托盘,长颈广腹的醒酒瓶里面是醒好的红酒,还有一对酒杯,旁处另放了些许切好的水果。
这样的安排……孤男寡女……
顾匆匆心跳顿时一震,面色微红。
难道真的是——
不会,今天要向她表白吧。
厉承泽的确生的十分好,面冷心热,做事话也并不让人讨厌,如果真的……不不,她真是疯了,在想什么啊。今晚来是有正事的。正事,正事要紧。
厉承泽看了一会慢慢收回目光,不断涌~出的温暖泉水在迅速冰冷,黑暗处看不见的地方,一条波光粼粼的尾鳍沉于水中,似龙非龙,似蛇非蛇。她的脸太红了,即使她拙劣伸手按住一边脸遮掩。也无法不叫人多想。
他素来知道自己生得好,于肤浅的人族是极大的诱~惑,啧,瞧这个样子。
用脚趾头也知道她想的什么,人族总是这样色~欲攻心么?
便是现在她对他显出迷恋的姿态。
如此,她以为就可以将今天将他随便抛出去的事情一笔了之吗?
她以前欠的,更是罄竹难书。
重明鸟得一口神息在她肩上若隐若现,湛湛护住那一口被借之运。这是他能给她的最后东西。
这两日好日子过够了,真以为自己本来就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厉承泽转过头,从下巴开始,缓缓剥离的肌肤如同揭开的面具,还不够,蜕皮之时需要泡水,增加皮肤湿度,但这一场因为天劫提前到来的蜕皮,他并不能确认能不能成功。如果情况凶险,如同畲族石刻的那样,吞噬一个少女的身体和灵魂,或许能助他一臂之力。更何况,她的手上本来就有他的内丹,只要到了时间,他闭上了眼睛。
畲族和人族不一样,一般的蛇族眼睛都是永久被一个透明的鳞片覆盖,也可以,在某种法,蛇眼是闭着不是睁开。而在非其他手段,按照自然规律,最后一次蜕皮后,就是蜕掉下眼睑,然后五觉中的视觉将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换句话,终于可以不用当近视眼了。
见厉承泽不话。
顾匆匆回过头,老老实实向下坐了下去,温泉的水一下浸泡到了肩膀,酸楚的柠檬汁碰到肩膀,果真刺痛。
她微微蹙眉,侧头看向另一边,透过衣衫的缝隙看去,肩头一个位置已经紫了,隐隐有点手指抓过的痕迹。
她坐正了些,她的水冒着淡淡的热气,而厉承泽那边却是毫无动静,难道他喜欢温度更低的?
晚上没有吃饭,这么泡了一会水,只觉愈发腹中空空,咕咕叫了一声。
中间的果盘明显是为了她们准备的,顾匆匆伸手吃了一块苹果,然后一颗樱桃,一块再一块。还有一个精致的碟,里面是五彩的软糖。
怎么还有这个东西,她好奇看了看,伸手拈起一块,厉承泽没话。
甜蜜的糖果满满的酒味,她一口咽下去,只觉得心头一热,连带瞬间,脸也热了。==
厉承泽看了她一眼:“这个酒的味道很醇,可以清洗肠胃。”他向她推了推碟子。
她便又取了两颗。
两颗吃下去,只觉得脑子有些迷愣愣,便是坐歪了些,肩膀上的痛也不觉得。
“这酒……劲有点大。”她歪头看他,眼里有了几分酒意,伸手拈起一块苹果,险险送到嘴里,苹果掉进了水里,她伸出纤长的手去捞。
“几百年的陈酿,自然比俄罗斯醉熊糖更醇一些。用了这个,一会,便不会觉得疼了。”他伸手摘下了口罩。
短短的濡~湿的额发上,细碎的汗珠中,有微微的鼓起,如同犄角,而在他下巴上,那一抹裂痕更上面,是唇上的肌肤,嘴唇从微红变成了淡淡的白,从下唇最中间缓缓出现一道缝隙。
天际的云不知何时变得昏昏沉沉,火红的云尾收回,只剩下一片黯淡的光。
亭阁中只有外面一圈淡淡的晕黄的光。
顾匆匆穿的是是轻~薄的短袖和短裤,她的头发盘在头顶,微微向下便露出纤长的脖颈:“这水,怎么觉得越来越烫了。”
忘了,糟糕,好像泡温泉不能喝酒啊。
她本来体温微高于常人,新陈代谢快,再这么泡下去,只怕高血压要爆血管了。
“我先起来吧,快熟了。”她嘟囔,然后顺着旁边的台阶向上爬。
她的手扣住台阶,缓缓向上爬。
四周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幻觉还是蛇的嘶嘶声。
“不要动。”
“我不能泡了。”她费力爬上了台阶,水珠顺着脖颈手臂滚落,湿~润的衣衫是无形的描摹,仍旧在池水中的双足如同唯美的鱼鳍,“水好烫啊。”酒意和后劲涌上脑门,她微微弯腰,去勾那方才脱下的外袍,外袍一段浸了水,格外沉重,她用力用力,那外袍突然扯了起来,顾匆匆猝不及防,向后直接摔在果盘上,果盘上的酒瓶被悉数砸翻,她伸手去勾,却按滑了边缘,直接摔了进去。
水花四溅。
我去,好冷。
顾匆匆酒意瞬间醒了一半。
这泡的是温泉还是冰泉啊。
除了中间涌~出泉水的地方有点温度,其他的水如同冰霜。
这厉承泽品味……真是特别。
她爬起来了个冷颤扣住汤池边缘:“那个,厉总,真是不好意思。”
厉承泽仍旧没有动,畲族在蜕皮的时候身体在半僵状态,因为这时候会耗费大量能量,而一般来,速度也会很快,一般就是几分钟时间。
但是没想到这个顾匆匆酒量好到了这个地步,一般来,寻常一颗这样的糖寻常人就会昏睡上三天,若是两三颗酒精中毒也是常有的事情,却没想到她只是半醉,还有力气爬起来。
他:“东西捞一下。”
汤池上面还飘着苹果樱桃和五颜六色的熊糖,翻的酒瓶里面的红酒撒了一池,将池水染了几分氤氲的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顾匆匆的脸仍旧的胭脂红,她伸手去一颗颗捞上面的果子,而水波智商醒酒瓶飘到了对面。
慢慢熟悉了水里的温度,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水温也没有刚刚冷了。
顾匆匆顺着池子心走过去想要去捉那个飘走的醒酒瓶。
刚刚走了两步,她僵在池中。
脚底下有东西。
带着质感的坚硬的鳞片。
不是装饰。她微微用力。
脚底踩上去的时候,那东西微微动了动。
顾匆匆热血一下上头。
她转过头,厉承泽面无表情看着她。
顾匆匆缓缓咽了口口水。
“厉总——”她极力镇定,压低了声音。
“什么?”他的神色冷然,嘴唇的皮剥落些许,露出里面明亮的唇色。
顾匆匆心翼翼一寸一寸收了脚。
“您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水波缓缓滚动,一层一层荡涤在身上。
“感觉到什么?”厉承泽再问,他的眼睛带着不同寻常的蓝,带了几分妖冶,他的手靠在池壁上,抬起头看她。
顾匆匆极慢极慢走了两步,靠得近了些,她的声音愈发低:“水……里好像有东西。”
“哦?”他似乎笑了一下,“什么东西?”
顾匆匆咽了口口水:“我刚刚……踩到一个东西,好像是鳞片、又好像是……——”她微微顿住,她看见了厉承泽的脸,昏暗的光线中,他的唇上如同蒙了一层薄纱,又像是敷了面膜。
难怪皮肤那么好……
他的手极慢极慢从汤池边缘收了回来,手指甲生得这样长,如果她没有看错,他手指滑动边缘的时候,在那上面好像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划痕。
脊背上有鸡皮疙瘩缓缓蔓延了上来。
他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仅仅是轻轻一拉,她身不由己摔了过去。
他的手这样冷。
顾匆匆剩下的酒醒了一大半,她看见了厉承泽的头发上,几片圆弧形的浮萍,那是学校浅湖特有的。
妈妈……
各种志怪奇闻涌~入脑海。
“又好像是什么?”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淡淡的酒味。
她这才看见,他另一边台上,装着那种醉熊糖的碟子已经空了。
顾匆匆这个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她呵呵:“……又好像是——我喝多了。”
“你刚刚踩到了什么?”他嗯了一声。
“没什么——”
话音刚落,只觉冰凉的触感忽然落在了脚踝,顾匆匆僵直在原地。
“是吗?”他问,伸出手去,缓缓撕开唇上的“面膜”,只见薄薄一层浅白色薄膜后,里面是恍如新生的肌理,顾匆匆的眼睛倏然睁大。
她向后退了一步,一脚踩空,呼啦一声摔进了冰凉的水里,漆黑的看不见手指的水里,粗大的龙尾卷住她,仿佛无声的水草将她禁锢在池底。
呼吸渐渐困难,水涌~入喉中,灌入腹肺中。
终于,甚至连意识都渐渐模糊起来。她伸出手去,却只抓~住了水花。
“你早就应该死的。”她听见一个声音。
她在朦胧中,看见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早就应该死的。”
她极瘦,肚子却格外大,扶着肚子拎着一个铁饭盒,旁边还有一个男人跟着。
“吃了那么多药也没见出问题。”
“岚岚,你就剖了吧,都过了预产期一个星期了。”
“不行,这个月不行,蛇年蛇月,现在生出来,万一真是个怪物怎么办?”女人面色蜡黄,一边一边看着旁边。
街道低矮的屋舍,两个女人在路上洗衣服。
但仍能听到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嘶嘶声。
“又来了,又来了。”女人厌恶敲了一下肚子,里面的胎动停止了。
“这个孩子我是不要的。”高岚,“我不是诈你,你也做了那个梦,你们顾家祖上作孽,一辈子不该有女儿,这就是一个蛇种,生出来也是孽障,会克父克母克死我们。”
然后画面一转,转到了一个简陋的产房。
女人一边生一边紧紧抓着手里的一个符箓,一个极弱的婴儿生了出来,并不会哭,护士在她脚下拍了几下她才哇哇哭出来,护士想要将孩子按照惯例放在母亲的胸口,高岚嫌恶一挥手,将孩子拨开了。
而此刻看不见的地方,无数阴暗的角落,是群蛇蠢~蠢~欲~动的身影,医院里到处响起惊呼声:“蛇!蛇!怎么这么多蛇!”
婴孩躺在床~上,孤独看着天花板,上面一条儿臂粗的花蛇心翼翼张开了嘴,婴儿却不知害怕,咿咿呀呀伸出手去,她的手腕上一个成形的阴阳环露出来,那花蛇忽然定住,然后向后退了一尺,心有不甘沉默了。
而隔壁的产房里,却是沉沉的叹息声,来自乡下的顾家夫妇因为难产住院,刚刚手术又生了一个儿子。
“这医院也太黑心了,就动了一刀,这么多钱。已经三个儿子了啊。罚款不,这以后娶媳妇都要命。”女人叹息。
高岚裹得极为严实,看向自己丈夫顾建国:“去。”
用医药费、营养费加上女婴,高岚换回了一个儿子。
“正好都是姓顾,又没有改姓,也不算你吃亏,把这个孽障换出去。不然你真的想——早死横死、短命穷一辈子吗?顾建国,我跟着你可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
女婴抱走的时候,顾建国问:“你要看一眼吗?”
高岚却一眼也觉得恶心一般:“拿走,拿走,叫我恶心。”
这是……死前的回光返照吗?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
不,她还不能死。
死,也不能这样死在这。
她霍然清醒过来,僵硬的身体突然有了力气,那尾越缠越紧,几乎窒息,顾匆匆什么也没想,猛然捧住用力一口咬了一下。
吭哧一口,几乎用尽了全力。
毫无防备的厉承泽瞬间一震,咕嘟咕嘟冒出的水泡中,顾匆匆再接再厉,爬出去一点,然后朝着不知是腰还是哪里又是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回,牙齿洞穿了尚还柔软的鳞片,她终于从水下挣脱出来。
厉承泽向她伸手,顾匆匆咳嗽声中虎目一睁,回手就是一个醒酒瓶,砰的一声,酒瓶碎了,厉承泽伸手捂住头,血缓缓从他头顶流下来。
与此同时,她用尽全身力气,翻身爬上了汤池,脚仍旧是软,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两步,一只手卡住她的脖子。
“我现在就要吃了你。”
“吃你妹去吧。”顾匆匆伸手抓向他的脸,被他躲开,他因为动作,面上也显出几分痛苦的神色,他的脖子下面,还有没有剥落的面膜一样的东西,蛇蜕皮最怕遇到这样的情况,蜕皮不完全的蛇很多时候会死掉,而厉承泽和寻常的畲族更不相同,他的鳞甲带着几分龙鳞的粗粝,本就增加了难度,近日被三清铃在下巴破了一处,不得不提前开始了进程。
抓着她脖子的手用力,顾匆匆干脆向后一撞,咚的一声撞进他怀里,伸手就是一挠,手上扯破了什么东西,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张开嘴就咬去,一口咬~住了他脖子的动脉。
此刻的贵宾间,蛇丘姜正窝在软软的细沙里,听完吴端讲完今天一天的事。
“所以,哥哥不修功德了,真的准备直接吃人了吗?”她啧啧两声,一边口吃着一块碎酥饼,一边道,“我的酒你没漏嘴吧。这可是好酒,别浪费了。”
“嗯,我只这酒吃了会让人少些痛苦。要是万一大人真的——”
蛇丘姜换了个姿势,银发熠熠生辉:“哥哥做事啊。他要是想动手早就动手了。我听,酒壮怂人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或许,大人真的只是想吓吓匆匆姑娘。”
蛇丘姜咳嗽一声,吴端奉上清露,她喝了一口:“也不知道是谁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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