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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冬日,梅树仍开得正好,树影葱葱,将男人左半侧的脸颊遮挡住。
兰旭将那些铜钱心翼翼擦拭干净,往兰芙蕖心里塞。
“我受了刑,这些天一直都是你和二妹照顾我。身为兄长,我实在羞愧。既然被你看见了,那这些铜钱,你拿去跟二妹买些东西,吃的、玩的、用的胭脂水粉。兄长没有什么用,没有多少月份钱,也攒不下来什么,你与二妹不要嫌弃少。”
这话时,恰有一道冷风穿过梅树林,寒风拂起男人衣摆,兰芙蕖看着眼前高了自己一头有余的男人,鼻腔泛起酸意。
兄长本就瘦弱。
如今受了刑,面色不好,冷风拂动,更显得他衣衫下瘦骨嶙峋。
兰芙蕖心头情绪微动,愈发微自己方才恶意揣度兄长的想法感到羞愧。
对方目光怜爱,将装着铜钱的匣子递给她。
见少女只发着愣、未接木匣,兰旭面色微顿。须臾,他抿了抿发白的唇,声音很轻。
“妹,兄长知道,我太过无能。无法保护好我的两个妹妹,更无法替父亲洗清冤屈。”
兄长踩着雪,衣摆坠在泥土里,眼睫颤动。
“我不及沈蹊,他年纪轻轻,便已封侯拜相,兄长没有他那般有能耐。甚至这四年里,我在这里过得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士卒。”
他的语气微沉,听得兰芙蕖亦是不忍。她攥紧了木匣,看着兄长那张苍白清俊的脸,试图劝道:
“兄长,您莫再了。”
兰旭苦涩一笑。
从这笑意里,她看出了许多不甘、遗憾,与自嘲。
青衣巷里,他是天之骄子,而沈惊游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如今时移世易,物非人非,不感慨是假的。
兰子初垂下眼帘。
兄长的瞳仁较其他人要深一些,这也愈发衬得他的眼神幽深寂静。男人的眸光宛若一潭湖,微风动时,湖心泛起一圈圈淡淡的涟漪。那水波哀愁而干净,看得兰芙蕖也莫名感到一阵悲伤。
他声音沙哑:“是我无能,比不过沈蹊,也保护不了妹。沈惊游如今这般风光,你愿意与他相近,也是应当的。我就害怕若是他伤害了你,依我这般,怕是不能替你讨回公道。”
正着,兰旭伸出,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发顶。
男子动作轻柔,声音亦是缓缓。
兄长向来都是这般温暖,宛若春风。
他指修长,目光缱绻而下。瞑黑的眼眸衬得他睫羽微微泛棕,风声飒飒,兰旭轻声叹:
“我的妹,一定要开心、幸福。”
不等兰芙蕖回应。
林间陡然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沈蹊一袭玄青色的袍,率着应槐,面色阴沉地站在自己身后。
见了二人,兰旭亦是微惊。
他的还搭在兰芙蕖头顶上,指亲昵地摩挲过少女发丝。沈蹊目光陡然落在那五根指上面,凤眸稍稍眯起。
来者穿过林间,恰恰站在一片光影交接之处。
风声带动树枝上的积雪,珠霜泠泠而下,他眉眼浸寒。
察觉到沈蹊的眼神。
兰芙蕖心头“咯噔”一跳,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躲开兄长的。
兰旭的掌就这般僵硬地滞在原地,须臾,他反应过来,自嘲般地笑笑。
沈蹊的眼神仍是微冷。
看得兰芙蕖后背发寒。
她隐约觉得,此时沈蹊是生气了。
外人之前,他向来都是不露声色,连愠怒都是这般不易令人察觉。但偏偏兰芙蕖能察觉出来。
她有几分心惊,望向站在一片树影里的男人。
对方不动声色地朝她伸了伸。
少女眸光婉婉,立马走过去。只一瞬,她的左就被人牢牢牵住,沈蹊睨了眼呆愣在一侧的兰旭,平声:“带走。”
兰芙蕖赶忙仰起脸。
“沈蹊,你要把兄长带到哪儿去?”
“私闯禁地,屡教不改,关入刑狱听候发落。”
沈惊游的指极长,将她牢牢地攥住,让她的动弹不得。兰芙蕖就这般被他拉着,一路走出树林。寻着喘息,她着急道:
“沈蹊,你误会了,兄长是为了给我与二姐送这个。”
正着,她将木匣子举到对方眼前。
“新年将至,兄长攒了些铜钱、埋在树林里面。这次来也是为了给我取这个,他不是义邙的奸细。”
沈蹊根本不听她的话。
应槐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就叫人将兰旭押下去了。
听她一直为兰子初求情,沈惊游终于停下脚步。
他眼神冰冷,眼皮子懒懒地耷拉下来,轻飘飘看了那木匣子一眼。
“兰芙蕖,你怎么这么好骗啊。”
好骗?
少女抱着木匣的一滞,微微蹙眉。
沈蹊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慢条斯理。
“兰旭他骗的了你,骗不过本将。新春将至、替妹妹挖树林里的存钱,兰芙蕖,你是不是个傻的。”
“这怎么傻了,”她不解,“兄长在北疆艰难,这些都是他这几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月份钱。哥哥攒钱,给妹妹送新年礼物,很合情合理呀。”
“嗯,”对方点头,赞许,“借口确实合情合理。”
兰芙蕖:
她不明白,沈蹊为何一直要与兄长对着干。从在青衣巷就是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少女细软,扯了扯男人的衣袍一角。
沈惊游微微侧首,看着她紧紧攥住自己衣裳的,目光微凝。一转眼,只见她面色微白,似乎在方才被自己吓到了。男人的声音不自觉柔和了些,弯下身来。
他虽柔声,眉眼里却是遮掩不住的冷意。
这种冷意并非刻意造作的,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姿态。他垂下眼帘,有条不紊道:
“至于是实情,还是借口,本将自有办法查清楚。兰芙蕖,你不要再为他求情了,不得入此片树林是北疆禁令,明知故犯之人不止有兰旭他一个,还有你。”
她的指微僵。
下一刻,对方的抚摸上她的脸颊。
沈蹊凤眸漂亮精致,瞧着她。
陡然一阵冷风拂过,男人轻轻一声叹。
“怎么就一直气我呢”
他的声音极低,低得像是一道来去无踪的风。兰芙蕖心底冷意刚泛上来,又被这夹杂着宠溺与无奈的声息压制下去。对方紧紧地牵稳了她的,带她穿过层层阴暗的树丛,站在阳光下面。
前方,是应槐押送着兄长离去的背影。
兰芙蕖握紧了木匣。
她知晓,兄长没错,沈蹊亦没错。一边是兄妹情深,另一边是军纪如山。她夹在其中,不好掺和什么。只能期望着,这次沈蹊下能轻一些。
可她分明能看出来,沈蹊望向兄长时眼底乍起的杀意。
那比腊月的霜雪还要冷。
是夜,她惦念着沈蹊与兄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梦见兄长在狱中被折磨得不成人。
殷红的血染红了他的雪袍,顺着破絮滴滴落下来,流到脚边,汇成浅浅的溪河。
她将装着铜钱的木匣放在床头,半撑起身子,盯着破旧的匣身,忽然跳下床。
帐外,晨光未明。
冬日的天总是亮得很迟,天方还未泛起鱼肚白,她已走出军帐。
不知为何,兰芙蕖的心跳动得很厉害。
心口处也是遽然一阵疼,紧接着眼皮也疯狂跳动。
不知不觉地,她竟走到沈蹊帐前。
帐内无人,他应是早起去练兵了,听应槐,他一般都起得很早,要先去大营督兵,而后去兀自练剑。
沈蹊的鞭术好,剑术亦是北疆一绝。
兰芙蕖在帐外等了少许,只等到冰冷刺骨的寒风。她坐在木墩旁,终于不耐,踩着雪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积雪松软,许多已经融化成水。
兰芙蕖心翼翼避开那水洼,唯恐它们沾湿了裙角。
走着走着,忽然见前方有一串脚印。
脚印很新,像是刚刚踩上去的。
似乎某种感应,她踩着脚印串儿快步朝前跑而去。这路——竟是通往昭刑间?
是他吗?
是沈蹊吗?
她一颗心忽然怦怦跳得发紧。
沈蹊一大早去昭刑间做什么?
是审问兄长,还是有别的事?
兰芙蕖蹑蹑脚,跟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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