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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功后来的话宁既微已然听不进去, 他满脑子只留下那句“不能被贼人所惑”。
那句话兜兜转转,如钝刀般搅弄着,刺得他呼吸困难, 意识迷离。
贼人……慕容筵是贼人!
宁既微屏住了呼吸,面色更为苍白了。
他又想到了自己和慕容筵一道的日子,心揪得死紧, 那些回忆与前朝之事重叠, 来来回回地提醒着他。
宁既微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间木屋的, 只记得离开之时, 便连那木屋的门槛都未曾瞧见,踉跄着险些要跌倒。
还是王功将人扶住了,一路送宁既微到了皇子府前的那条街巷。
“老奴便送殿下到此吧。”王功低下头, 掩去了视线, “再往前便是皇子府,恕老奴不能陪殿下一道了。”
“嗯。”宁既微应了一声, 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再也不敢看王功的视线,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像是落荒而逃。
而宁既微离开之后, 王功瞧着宁既微逐渐远去的背影,面上的恭敬终是收了起来,那张沧桑的脸不再溢满悲伤, 反倒是浮出一丝冷笑。
眼眸中几分不屑。
王功转过身, 离开那条街巷后直往皇城郊外去,到了一处人烟罕至之地这才停下。
那处树木稀少,唯有一颗榆树枝繁叶茂, 而那榆树底下, 有人在等他。
“事情办妥了?”那人裹着一身黑衣劲装, 转过身时是蒙着面的,只一双眼额外凌厉。
“办妥了。”王功低下视线,“想必那前朝皇子现下正懊悔呢,断然不会再与三殿下一条战线了。”
“呵。”那人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你不也是前朝中人?现下怎的,唤三殿下倒是顺口。”
“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功讪笑着,又道:“若不是承蒙钰王爷相救,我也不会留下这条性命。”
昔年皇宫被破,王功并不像他同宁既微的那般运气好,他确实恰巧在宫外,但不巧的是,他听闻反贼入宫,急匆匆逃离皇城之时,在城门外被人拦住了。
那时宁既微已出逃,慕容长晟苦于皇城内遍寻不见宁既微,想着王功到底是一条线索,便留下了王功的性命。
这些年不咸不淡地养着王功,也是多亏王功提供了许多关于宁既微的线索,他们才能搜查至洇荷楼。
王功苍老的面容上有些拘谨,又道:“就是不知……钰王爷的,此事的报酬?”
钰王曾同他过,只要他能让宁既微与慕容筵离心,便会给他一笔丰厚的报酬。
他年纪大了,近些时日又沾了赌瘾,实是很需要这笔钱。
大不了他发誓,拿了这笔钱,再赌最后一次便金盆洗手,颐养天年。
“哦……报酬。”那人笑了笑,凌厉的眉眼稍稍缓和,“瞧我这记性,王爷此次,确实吩咐我给你带了一笔报酬,但是不巧,我将它忘在城内了,不如你随我去取一次?”
“那好……在城内何处啊?”王功慈祥地眯了眯眼,带着笑意。
“在……”那人眉眼再一次敛了下来,“不过呢,王爷其实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
“是何……”王功的话音被那把刺入他心口的匕首彻底断送,他不可置信地圆睁着双眼,直至那人轻巧地拔出了匕首。
鲜血四溢。
“王爷,前朝中人,既然无用,便不必留了。”那人冷下了眸光,将匕首收回。
刀刃上闪过王功颓然倒下的身影。
在微风过境的凉意中,榆树的叶子难得干枯了一片,飞旋着,怜悯般落下,盖在王功死不瞑目的双眼上。
一叶遮蔽。
血色漫入榆树根部,再不可见。
*
丛清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将府外有疯子冲撞一事传信给了慕容筵。
慕容筵的回复很简单,两条。
第一条,查清那个疯子的背景,宁可错杀不得放过。
第二条,看紧宁既微,再不能让他出府半步,也不能让他再见任何人。
于是乎,在慕容筵未回府的这段日子里,丛清依着慕容筵的吩咐,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宁既微。
宁既微本想再次溜出去看看王功,但在丛清严密的近乎监视的看守下,宁既微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种境况一直持续至三日后。
慕容筵放心不下宁既微,硬生生将查案的时间缩短了一半,提前回了皇子府。
那时午后的日光不算炽烈,午膳已毕,恰到好处的微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丛清一脸严肃地守在宁既微房门前,忽然,不远处翻进来一个人。
“谁?”丛清那话音卡在喉间,待看清来人冷峻的神情后自动消了音。
惨了惨了!谁能告诉他自家殿下为何回来得这么早还是翻墙的?翻墙就算了问题是先前那疯子的背景还没调查出个结果,这殿下问起自己该怎么回答?
丛清兀的风中凌乱,谁知慕容筵脚步匆匆,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入了宁既微房内。
丛清:……
慕容筵这些时日不在府中总觉着不安,他等不及也不想经过正门那幽长的回廊,便翻墙入了府中,想尽量缩短与宁既微相见的时间。
他实是太想念宁既微了,这种时候他只想将那人拥在怀中,真真切切地拥着,他心头那浓重的不安才能被消下去。
慕容筵推开房门时,宁既微尚在休憩,被那推门的声响吵醒,一抬眼,宁既微便瞧见了慕容筵近在咫尺的面容。
慕容筵矮下身子,将榻上的宁既微圈入怀中,鼻尖蹭着宁既微的侧颈,“吵醒你了?”
低哑的声音,可见这些时日当真是辛劳得紧。
“你怎么……”宁既微侧了侧头,不着痕迹地躲开慕容筵的触碰,“不是需得离府七日吗?”
“我提前回来,你不高兴吗?”慕容筵贪恋地吻了吻宁既微的侧脸,未曾见后者眸中冷意一闪而过。
那情绪被很好地掩饰了去,宁既微语气很轻,“没有。”
“那子偕,有在想我吗?”慕容筵将宁既微抱了起来,眉间勾着点魅惑问道。
配上慕容筵的脸,这神情确实足够勾人,但宁既微只讶异于忽然之间被人抱在怀中的境况,并未答话。
不过饶是这样,也比前段时日那抗拒的态度要好上太多,慕容筵只觉得宁既微温顺。
野猫被拔去了爪牙总归是听话的,瞧着便令人心生欢喜。
“不回答也不要紧。”慕容筵抱着宁既微一道倒在床榻上,将头埋在宁既微颈窝,拖着低沉的音调,“子偕,陪我睡一会。”
颈窝处传来热度,慕容筵气息炙热,灼得宁既微神情立时便凝了下来,他正想以什么理由推开,却听见一阵平稳的呼吸声。
慕容筵这是……睡着了?他口中的睡一会,当真是纯睡觉啊!
宁既微不知道的是,慕容筵为了能缩短查案的时间尽早回府,生生撑了三日三夜,不眠不休。
这会回了府实是撑不住,何况看见了宁既微,慕容筵心头的巨石落了地,既无牵挂,自然也是困顿万分,便沉沉睡去了。
宁既微见慕容筵确实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动了动那只未被慕容筵压住的胳膊,指尖顺着慕容筵的手往下,搭在了慕容筵手腕处。
自入皇子府那日,宁既微的短刃便被慕容筵收走了,但慕容筵放哪都觉着不安心,最终是随身带着,将那短刃也搁在了腕间。
如此一来,宁既微一旦想拿走短刃,慕容筵必定会第一时间发现,也就断了宁既微想偷走短刃的心。
不过现下……慕容筵睡得这样沉,哪怕拿走短刃他也不会发现……
宁既微动作很轻,指尖钻入了慕容筵袖口,堪堪要触及那短刃时,慕容筵骤然抬手,呢喃不清地着什么,转而换了个姿势拥着宁既微。
于是宁既微双手皆被慕容筵束缚了个彻底,再也动弹不得。
慕容筵的呼吸再次趋于平稳,有力地弥散在宁既微面上。
嗅入满心的檀香。
那香味使得宁既微脑海中涌上某些记忆,心间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了一瞬。
透过窗牖,房间之外寂静无比,那是因了慕容筵的吩咐,不仅是丛清,宁既微房间之外还围着许多暗卫,即便宁既微看不到那些人,却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那些人正一刻不停地守着他。
慕容筵为了不让宁既微出府,着实是煞费苦心。
但可笑的是,即便是这样,宁既微如此厌恶束缚的一个人,在察觉这些事都是慕容筵的部署之后,他的心间率先涌上的竟然不是厌恶。
他竟然会觉着,慕容筵是在为他好。
真是讽刺啊!
他宁既微怎能在一个仇人之子身上,栽得这样彻底?
王公公得没错,自己原本就不该被慕容筵迷惑的!
什么皇帝生辰,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自己何必要等到那一日,只要出了这皇子府,入了皇宫,事情就可以做个了断。
只要……能出皇子府!
宁既微视线落在慕容筵面上,后者于睡梦之中动了动纤长的睫毛,下意识地将宁既微拥紧了,怎么也不肯松手。
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自午后入夜,夜色初临时慕容筵方才醒来,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
慕容筵眼中闪过一丝歉意,“是我不好,都这么晚了,子偕定然是饿了吧?我叫人去传膳。”
慕容筵正准备下床唤人,那离去的动作却被宁既微制止了。
宁既微神情恹恹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只握着慕容筵的手,道:“房外那些人,会一直在吗?”
“怎么了?”慕容筵回握住宁既微的手,随口道了句,“近日皇城不太平,这些守卫是必不可少的,子偕便当他们不存在,可以吗?”
“可是……”宁既微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一丝绯红,他凑近至慕容筵耳畔,轻轻吐出一句。
只那一句,慕容筵的心瞬时漏了半拍。
的是。
“我想要你。”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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