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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欸!姥姥啊……我是纪啊!”
“啊对对……我回来啦!”
“是, 昨天过的……”
“这不就是想您了嘛。”
“欸好着呢姥姥……”
“对对,这是蔚迟的手机号……”
“昨天跟您过嘛,他最近嗓子出了点问题, 不好话,让我个电话来问候一下您老人家……”
“欸,好!好好!有空一定回去看您!”
“您还喜欢景记的桃酥吗?下次给您带点回去……啊他家还出新品种了……行嘞, 我们有空就回去看您!”
“您注意身体啊!再见!姥姥!”
“好好好再见再见……”
“我好好看着他!”
“好再见啊!”
纪惊蛰挂断电话,看向桌子对面的蔚迟,蔚迟低下头, 在笔记本上“姥姥”那行字后面了一个勾。
纪惊蛰在蔚迟的指示下, 已经连着几天给蔚迟的爹妈、爷爷奶奶和姥姥电话了。
周迎春还是联系不上, 蔚仁杰一开始也没接,昨天才回了一个, 信号断断续续, 据是在哪个山谷采风,也听不清楚。老人们倒是都接了电话, 听起来没出什么事, 声音都中气十足,叫着他们回家去玩。但这几天他天天, 多少还是起了点疑心。
蔚迟现在还是个哑巴, 自然不好回去叫老人看了担心, 而且他也怕自己把“世界”带过去, 于是决定等嗓子好了……最好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以后再去。
“电话任务完成啦!”纪惊蛰像树袋熊抱树一样抱住了蔚迟,娇滴滴道, “要奖励!”
蔚迟看了他两秒, 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
蔚迟亲吻的时候会习惯性地闭上眼睛, 纪惊蛰感觉鼻尖一痒, 像被羽毛轻轻剐蹭了一下,他看着蔚迟微微颤动的眼皮,整个人都有点僵硬,心跳声在身体里震耳欲聋。
撒娇的是他,要奖励的也是他,可真要到了,他还是会像第一次要到一样脸红心跳。
这几天的生活对他来可谓梦幻。
这是蔚迟醒来的第五天,纪惊蛰有的时候感觉只过去了一瞬间,有的时候又觉得似乎过去了半辈子。除了那天在他折腾名医们时踹了他一脚以外,蔚迟对他基本上是予取予求、没有脾气。要亲亲给亲亲,要抱抱给抱抱,就算他不要也主动给,他做饭要趴在他背上看,他洗澡也要一起洗……
其实也就昨天晚上一起洗了一次,但基本上要了他半条命。蔚迟面对面地挂在他身上让他洗头,两个人赤条条地贴在一起,他不愿意乘人之危,但身体不受理智控制,蔚迟后来还用手给他……
不行!不能再想了!
他用手捂住脸。
蔚迟不晓得他又出了什么毛病,只是亲了下鼻尖而已,怎么又娇羞成这个样子,一时起了玩心,又隔着他捂脸的手在夹缝中亲了亲他的嘴。
纪惊蛰头顶冒烟,冲进了厕所。
他已经过了好几天这种神仙日子,也依然没有适应,他怀疑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适应。
在这些天里的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大概不能更幸福了。
可到了晚上,这种幸福的外衣就会被戳破。
蔚迟总是会惊醒。
他会在睡梦中,一脚踏空了一般抽醒,或者猛吸一口凉气生生把自己憋醒。醒来之后会发抖,会抽搐或者呕吐,完了就躺在床上静静地流眼泪。
他基本没办法睡觉。
纪惊蛰也根本没法睡,每天焦虑得不行,但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蔚迟已经不避讳在他面前流眼泪了,简直变成了一个水娃娃,一个晚上要哭七八次,每次持续半时。
他毫无办法,只能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于是那些眼泪又会再次透过皮肤流进他的心中,让他那颗在白天被幸福麻痹了的心在这时候又疼得缩成一团。
如此循环。
蔚迟睡不了觉,身体越来越瘦,眼底的乌青越来越大,精神却越来越好。
纪惊蛰看在眼里,惊在心中,有一次,他去大门口的信箱拿快件,被刘院花撞见聊了几句,回去的时候老远就看到蔚迟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弓着背,抱着自己的膝盖,在等他。
他叫了蔚迟一声,蔚迟便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朝他抬起脸,那双眼睛大得惊人,闪着一种不正常的亮光,眼神惊惧、犹疑、心翼翼。直到他走到面前,弯腰想拉人起来,又主动扑到他怀里,挂在他脖子上,整个人都在抖。
那一刻,纪惊蛰感到了恐惧。
他抚摸着怀中颤抖着的、嶙峋的脊椎,觉得蔚迟像一张拉满的弓,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它崩溃断裂。
生活就在这样割裂的天堂地狱中交替进行着……
十天后,他终于忍不了了。
凌三点半,蔚迟又一次抽醒,趴在床边干呕。他把人抱进厕所,蔚迟十二点多吐过一次,这会儿胃里基本没有什么东西,没吐出来什么,人倒是折腾得不行,站都站不稳了。
他把蔚迟抱回床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用被子盖住两人,让蔚迟躺进怀里给他揉胃。反而把蔚迟晾在床上,转头去高了空调的温度,随即长腿一跨,如一团阴云般罩在了蔚迟身上。
蔚迟静静地看着他,眼睛漆黑无光,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着。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纪惊蛰痛苦地攥紧枕头,表情狰狞,好像也要跟着哭了,“我求你了宝贝,不要哭了好不好?”
蔚迟还是看着他,没有动静。
就前些天的经验来看,这种时候,蔚迟基本是不怎么听得进人话的。
纪惊蛰用一只手给他擦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纪惊蛰忽然用了一点力气,把他微微偏着的头摆正,然后凑近他,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提高了音量:“蔚迟!你看着我!”
蔚迟的黑眼睛略略有了一点焦距,但跟他正常的时候比起来,依然属于涣散。
纪惊蛰眼睫一颤,也掉下一滴眼泪,他捂住了眼睛,颇有些咬牙切齿,像一头彷徨的野兽,又悲伤又危险:“迟迟……你到底要让我……怎么办?”
他的那滴眼泪落进了蔚迟的眼睛里,蔚迟眨了眨眼,安静了片刻,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
纪惊蛰顿住了。
蔚迟又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下来。
两人接了一个无比苦涩的吻。
纪惊蛰尝到了蔚迟的眼泪,但依然被这个吻安抚了,撑着身体的手一松,整个人就压到了蔚迟身上,虽然重,但人变得柔软。
“我听高求索多巴胺会抑制记忆检索,如果你没办法忘记恐惧的话,就爱我吧。”他贴在蔚迟耳边,“你听到了吗?蔚迟,爱我。”
蔚迟没有看他,但眼珠动了动,他感觉蔚迟听到了。
自从这些“世界”降临以来,蔚迟没有一刻消停过,这些天更是肉眼可见的暴瘦,肋骨清晰可见,有点硌人。
纪惊蛰也怕压久了他不舒服,朝旁边一滚,躺在床上,然后伸手一揽,把蔚迟抱进怀里,与自己面对着面。
蔚迟还是在抖,眼泪横跨过他的面部,静静侧流。
某一个瞬间,纪惊蛰感觉视线模糊了,随即感觉鬓角一凉。
他都要疯了。
什么情况?
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对着哭?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
纪惊蛰在被眼泪浸染得光怪陆离的世界中看到蔚迟的嘴动了动,做出一个口型,他明明连蔚迟的脸都看不清,却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口型看懂了。
“我怕。”
那一刻,纪惊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怎么运作的,他只是,不想再让蔚迟哭了。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只要让他不哭了就行……
他把手伸进了蔚迟的裤子里。
蔚迟身体一弓,像受惊的猫咪,纪惊蛰伸手一揽,把人再次拉回身上。
“这样呢?”纪惊蛰问到。
他的手又动了动:“这样还怕不怕?”
蔚迟抓住了他的肩膀,红着眼睛看着他,却没有制止。
纪惊蛰翻身而起,再次乌云般罩在了他的身上。
……
“你为什么要哭啊……不要哭啦。”纪惊蛰这么着,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我讲过好多好多遍啦,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的啊。”
蔚迟已经被折腾得要睡过去了,饶是如此,双手还是紧紧揪着纪惊蛰的衣服,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不要……离开我。”
纪惊蛰听见了,心中一痛,立即斩钉截铁地表示:“不会的。”
他揽着蔚迟的腰,没了命地把人往自己身上拉,像是要把他揉碎了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永远不会再放开你了。”
“……我用尽全力才回到你身边,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再离开你。”
蔚迟终于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天。
纪惊蛰睁开眼睛,先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愣了两分钟,然后“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他把被子掀飞了,身边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
纪惊蛰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怨自艾中:告诉了自己一万遍不要趁人之危不要趁人之危!结果还是在别人最“危”的时候把事情干完了!
这段时间蔚迟晚上是不太清醒……但不代表他白天就失忆了啊?
#趁对象神志不清时把人强/暴了的我还有救吗我真的很爱他绝对不考虑分开!#
不管去哪个平台发个这种帖子立刻就会被骂得祖坟冒烟吧?
蔚迟找不到被子,轻轻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纪惊蛰僵硬地转过头去,准备面对自己酷烈的命运。
蔚迟却非常平静,看了他一眼,把被子扯回去,翻了个身,又睡了。
纪惊蛰:???
我在做梦吗?
他原地愣了一会儿,想到刚刚对视的那一眼中,蔚迟眼里回复了一点的神采,一下又觉得自己做得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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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殡仪馆前面,心情沉痛而悲伤,胸中仿佛坠着一块大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有一个人离开了,但忽然记不起来是谁。
他跟着人往里走,只有寥寥几个,和在灵堂不一样,殡仪馆的路,基本要至亲好友,才会陪死者走完。
他身边的人都面目模糊,他看不清。
天下着雨,路边开着蓝色的花。
他忽然想起来似乎有人跟他过这种蓝色的花,是谁的他想不起来了,但依稀想起这件事,这加重了他的悲伤。
他继续走着。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
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是元祁的爷爷。
继而,他意识到,自己是来送元祁的。
老人家站在大门边,一身黑衣,已经很旧了,整个人晦暗木讷,在灰色的雨里有种遗落在上世纪的凄惶感。
他走到老人面前,看着老人死寂的、长着白翳的眼睛,认为自己应该点什么宽慰人的话来,一张开嘴,却一个字也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元爷爷稀疏的白发间露出来的一点头皮,他盯着那点头皮,把眼泪憋了回去,狼狈地逃进了殡仪馆。
他隔着玻璃看到了元祁。
人死掉了之后似乎会缩水,元祁躺在铁床上,太阳穴上有个贯穿的弹孔,身上一张月白色的布搭着,看起来好瘦好。身边还堆着一些他生前的东西,有衣服,有画笔,还有几个本子,等会儿会和他的遗体一起火化。
他觉得其中一件宝蓝色的卫衣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他探着身子,想凑近一点去看。
下一秒,他真的就站在了床旁边,负责火化的师傅在一旁磨着什么东西,断断续续地着:“伙子年纪轻轻……可惜了……这么年轻……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可惜了。“
他觉得那师傅磨东西的声音太刺耳,看了那师父一眼,发现师傅是在磨一把锅炉铲,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画面也似曾相识……
忽然,他的手一凉。
心脏陡然一沉。
“迟哥,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哥……”
他悚然回头,看到元祁倒着的一张脸。
元祁已经睁开了眼睛,半边脸映着火化炉里的火焰,火焰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皮肤在红光中看不见一丝毛孔,细腻温润,吹弹可破。
如果忽略他太阳穴上的弹孔的话……
“哥……你救救我呀……“
元祁拉着他的手,他感觉到元祁的手冰冷、潮湿、僵硬……
他猛然向后退了好几步。
可元祁拉着他的手并没有放开,所以也被他拖开了,身体从月白色的布下面露出来……只有半截。
元祁红了眼睛,眼中跳跃着熠熠光芒:“迟哥,迟哥,我好疼啊——“
他猛然一甩手,转头就跑。
他很快就跑到了车上。
他坐上驾驶座,关上门,趴在方向盘上大喘气。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送完了吗?”
他先是一惊,随即听出那是他爷爷的声音,心里悱恻:怎么我爷爷也来了?
又自己回答自己:也许是他认识元祁爷爷?
他爷爷又:“哎,造孽啊……还那么年轻。”
然后他感觉肩膀被人碰了碰,他微微偏过头,看到一个拧开了盖子的保温杯,是他很熟悉的一个杯子,军绿色的,年头有点久了,杯身上有些磕碰出来的凹槽,还有些掉漆的划痕,他记得,其中一条,是他揍蔚远时磕出来的。
然后他听到他奶奶:“先喝点水吧,别太伤心了。”
他时候每到周末就会去爷爷奶奶家住两天,与两位老人关系亲密。亲人的存在安抚了他狂乱的心跳,他看着保温杯里冒出的热气,眼眶跟着一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
他一边喝水,一边无意识地瞄到一眼后视镜,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在电光火石间回忆起刚刚端着杯子的那只手……
那只手上……似乎有……
他猛然回头,肝胆俱裂。
他先看见了坐在他斜后方的奶奶,老人家笑得慈眉善目,只是额头上、脖子上和露出的手背上,都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缝合线。
同时,他的余光也看到了他爷爷,那是在他座位的正后方,可那已经不是一个人形了,而是一个……十字架。
他开的车是纪惊蛰的凯迪拉克,SUV,车顶高,后座宽敞,那个纯黑的十字架卡在座椅和后备箱之间,靠窗的那边“横杠”还伸出了窗外。他的爷爷双手被绑在十字架上,整个人板板正正地贴着十字架的“竖条”,被绑着的地方缓缓往下滴着血。
他开门就跑。
他一路跑一路哭,他不知道要去哪里,这里好冷,一丝风都没有,但冷得骨头都在嘎嘎作响。
他跑着跑着又回到了殡仪馆。
他认出来了这道门,他对这道门印象深刻,因为当年他就是在这里接到抱着父母骨灰的纪惊蛰的。
他还记得那天,瓢泼大雨中,在殡仪馆外的路灯下,纪惊蛰抱着父母的骨灰,站在这扇门前,像一只苍白的幽魂。
他循着记忆越跑越近了,看到了那盏路灯,纪惊蛰当年就是站在那里等他的。
可这次,那里没有等他的少年,反而很热闹,围了好大一群人。
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他拨开人群,往里走。
那是一场车祸。
他在人群里挤的过程中,已经听到了很多评价:“好惨啊”、“一家三口”、“造孽啊”、“孩才十五岁”、“据爸爸妈妈都是医生”……
他挤到了最前面。
看到了……一场惨烈的车祸。
银灰色的轿车损毁得不成样子,完全变了形,父母所在的前排已经变成了一张饼,缝隙里渗出粘稠的血浆和女主人蜷曲的头发。而坐在后排的男孩虽然死相比父母体面一点但也有限——人被甩出了车窗,身子横躺在车外,但脸被车辆的残骸压在了下面,宝蓝色的卫衣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紫色。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传来尖锐的剧痛,好像一瞬间被车裂了一样。
他抱着头,崩溃地尖叫起来。
他就是这样醒过来的。
这些天,他总在这样的梦境中沉沉浮浮。
一闭上眼睛,所有的至亲都会化为恶鬼或者支离破碎的尸体来找他。
他眩晕、恶心、耳鸣、眼前一片混乱的麻点,他扯着衣襟,痛苦地呕吐。
他想把心脏吐出去,只要吐出去了,就能不那么难受了……
恍恍惚惚间,他被人抱起来,应该是进了厕所,他闻到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他被人架着,继续吐,可惜什么也没吐出来。然后他又被抱回去,再次躺在了床上。
他仍旧疼痛、眩晕、耳边有尖啸的风声,对时间缺乏概念。
然后他感觉眼前暗了暗,似乎有人贴得很近。
他似乎看到了纪惊蛰的脸,可是……这人是纪惊蛰吗?纪惊蛰不是……死在十五岁了吗?
他模模糊糊听见那个人在话,可他实在是听不清,他看着那人的口型,过了好一会儿,辨认出来,似乎是在让他不要哭。
不要哭?
……我哭了吗?
可一个人要叫别人不要哭,自己是不是应该以身作则?
怎么你看起来哭得更伤心一点呢……
“蔚迟!你看着我!”
那个人的声音大了起来,表情也很狰狞,他感觉有点害怕,但过了一会儿,那个人的眼泪掉下来,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忽然不怕了,又觉得心疼。
他好像,不喜欢那个人哭。
他自然而然地,抱住那个人的脖子,开始亲吻他。
眼泪,好苦。
在唇舌缠绕间,忽然,他想起来了,这个就是纪惊蛰呀。
这个就是……他失而复得的,纪惊蛰呀。
后来,他听到纪惊蛰在:“&……*%&%……忘记恐惧……就爱我……”
“……你听到了吗?蔚迟,爱我。”
他看着纪惊蛰的眼睛,心想:我当然爱你呀。
后来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好像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感觉是自然而然,和一种连庞大的痛苦都掩盖不住的,在惊涛骇浪的恍惚和恐怖中也无法忽视的,狂乱的喜悦。
有几个瞬间,他清醒过来,他确信自己清醒了。
并且在那几个瞬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终于完整了。
在昏睡之前,他耳中的尖啸声终于消歇,他听见了纪惊蛰的声音:“……我用尽全力才回到你身边,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再离开你。”
他想:“永远”太久了,但是这一刻我知道,我是完整的。
第二天,他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纪惊蛰坐在床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他还不是很清醒,但知道自己是谁,也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连日来噩梦的恐怖阴影短暂地放过了他,让他濒临崩溃的身体和精神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他浑浑噩噩的脑子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一个锚点,对身体下达了明确的指示:先休息,再战斗。
他还有一点难受,但比起之前来好了很多,而且此刻,他能感觉到四肢百骸内徜徉着一股倦怠、温柔、餍足的幸福,这让他确认,自己仍然活着,而且刚刚与深爱的人做了最亲密的事。
而这件事情,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他并没有什么多的话想,仿佛那就是吃了一顿饭一样自然的事。他知道事情迟早会发生,不是昨天,也是今天。它真的发生了,又让他觉得是那么自然、平常、无足挂齿。
如果硬要他谈谈感想的话,那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而这种平静,也化作了他手中无坚不摧的武器,和不可撼动的铠甲——
他很强大,为了守护这一切,他会用尽全力。
不管是谁,想要把这种幸福夺走……
就尽管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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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迟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天花板上阳光的色温,大概已经是午后。
他的身体有一种久违的、软绵绵的轻松感,直到这一刻,他才确信自己拿回了身体的完全掌控权。
他盯着天花板发呆,余光瞄到黑影一晃,看过去,看到门口纪惊蛰露出的一只眼睛。
纪惊蛰一跟他对视,“嗖”的一下跑没影了。
随即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翻箱倒柜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纪惊蛰碎步跑进屋来,身上穿着鹿斑比的围裙,背上背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塑料扫把,走到床边,“啪唧”往地上一跪——
“宝贝!我错了!”
蔚迟一愣,一脑门问号。可他这人有个习惯,就是问题越大表情越酷。
他垂眸看着纪惊蛰,纪惊蛰都要吓哭了,仿佛被十把枪指着脑门拷问:错哪儿了?
纪惊蛰闭上眼睛,一股脑地道:“我不该趁人之危趁火劫顺手牵羊浑水摸鱼!我错了!你我吧!你不要生气!气坏了我要心疼的你不如你现在死我!”
在令人窒息的十秒钟过后,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噗嗤”。
他睁开眼睛,看到蔚迟正看着他笑,眉眼弯弯。
他居然一下子鼻酸了,一张嘴声音黏黏乎乎地带着哭腔:“……你不生气吗?”
蔚迟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还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和侧脸。
也许是因为已经做过了最亲密的事,只是这样的抚摸也让人感觉酥麻感一路从头皮窜到尾椎骨,身体都变得热热的。他捉住了蔚迟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摸蔚迟的额头和脸:“你瘦了好多。”
蔚迟亲了亲他的手心。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我我我锅上还煲着汤呢我去看一下,你再睡一会儿我一会儿叫你起来吃饭!”完就跑进了厨房。
蔚迟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好笑:昨天晚上那么凶,这会儿亲一下手心都不兴了,笑死。
他又躺了一会儿,看到床头柜上端端正正地摆着自己十多天都没宠信过的手机,拿下来一看,电也是充满的,关了静音,信息多到爆炸。
他先确认了,没有以硕鼠为代表的“特调部”发来的信息,一时间不上来是感觉担忧还是轻松。
他又点开微信,红点一划划不到头,他先回复了来自导师和同门师兄师姐的垂询,又回了几个家庭群的消息,把几个莫名其妙跑到前排的营销号拉黑,还留下了两个红点。
一个是杨可的消息轰炸,最后一条消息是“抱歉啦姐妹[抱拳]“。
一个是申请添加好友。
杨可人不坏,但蔚迟总觉得自己与他没什么好聊,觉得这人不出什么正事,于是先点开了申请添加好友的红点。
有三十多条添加消息,来自同一个人。
最早一条添加消息来自八天以前,那是一个空白账号,丢过来一句话:蔚迟,加我。
第二条:蔚迟,不加我,你要后悔。
第三条: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第四条:你男朋友出轨了。
第五条:你加我我把详情发给你。
第六条:我草泥马的你装什么装?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加我我就到网上去把事情捅出来!到时候看你的脸往哪儿搁!
……
之后是毫无逻辑的谩骂和威胁,持续了三天。
蔚迟:???
心哪来的神经病?
他有一点强迫症,把红点都点掉,又把这个账号拉黑后,回到首页,还是点开了杨可头像上的红点。
杨可发来了一百七十八条消息。
他一目十行,看明白了整件事:五天前,有个微博号@三青大学官方发疯,带着一张照片,就是杨可曾经发给蔚迟的那张“纪惊蛰与美女在酒吧调情”的照片——当然那个美女就是玉兔——然后该号又@了当时转发纪惊蛰和蔚迟在飞机上的那张照片的大V,就是蔚迟和纪惊蛰从爱丁堡回来的那趟飞机上,纪惊蛰亲吻蔚迟额头的照片。那张照片很是火了一阵,现在已经有两万条回复,六万点赞,三万转发。
该号爆出了纪惊蛰的身份资料和在三青大学的就职情况,声称纪惊蛰是个男女通吃的“海王”,品行不端、三观不正,不堪为人师表,要求三青大学把他开除。
这条微博因为@那个大V,流量不低,还有人跑到大V的那条微博下吵吵,现在那张“飞机照”下面热评第一条是“只有我一个人看伤了吗?希望世界善待他们”,第二条就是“情况有反转,这个1根本不是个东西[微博链接]”。
于是,纪惊蛰和玉兔的那张酒吧照又火了。
有三成的人在骂纪惊蛰,有三成的人等后续,有三成的人要求锤时间线加舔颜,剩下的一成有广告的、卖土特产的,还有要求三青大学彻查的。
这是五天前的事。
舆论发酵了一天半,那个大V又在自己微博下置顶回复:新照出炉,自由心证,指路[微博链接]。
楼中回复分为两派,一派队形整齐“呜呜呜呜我真的伤了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世界善待他们”,另一派主要就是骂前一派腐癌,居然给双向插头洗地。
杨可的解释是自己没忍住把酒吧那张照片分享给了几个gay蜜——主要是呼朋唤友地舔纪惊蛰的颜,不知道怎么就流传出去了,他这几天正在“排查”。
虽然蔚迟一直没回复,但他也一直在报告进展。
最后的消息是两天前的。
[杨可]:查到了
[杨可]:是曹笙搞的鬼
[杨可]:纪惊蛰和他有仇?
[杨可]:他那个千疮百孔的垃圾
[杨可]:居然还敢这么跳?
[杨可]:姐妹,你放心
[杨可]:我已经找人收拾他了
[杨可]:他再敢闹,我就把他的那些破事也捅出去
[杨可]:谁怕谁
[杨可]:幸好也没什么事,学校也没理他
[杨可]:你还好吧?有什么事可以跟我哦
[杨可]:网上的事也算解决了
[杨可]:[微博链接]
[杨可]:不管怎么,这次是我对不起你,下次请你吃饭!
[杨可]:抱歉啦姐妹[抱拳]
蔚迟刷完所有聊天记录,心中无波无澜。
他觉得这些事情都好陌生、好遥远,仿佛是隔着一层玻璃的、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他兴致缺缺地想:如果没有“那个世界”,那么这些事就会算他生活中的大波折了吧?他会因此生气吗?会要纪惊蛰的解释吗?当然从逻辑上来这个假设也不成立,因为没有“那个世界”的话他们也不会遇到玉兔、甚至不会和曹笙有交集……
他现在心中毫无波动,只觉得无聊。
他盯着杨可最后那条,“Y||u/I抱歉啦姐妹[抱拳]“,心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到这种平静、琐碎的日常中去。
他点开了杨可发来的那条链接,就是那个大V发的“新照出炉,自由心证”的内容。
仍旧是一张照片。
是纪惊蛰横抱着他,走在一条林荫道上的画面。
“马格利特展”所在的美术馆离他家的距离不到两公里,那天纪惊蛰抱着他出来,没车,就这么走回来的。
照片是透过一面窗玻璃拍的,大概是某家沿途的咖啡厅,拍摄技术并不专业,画面边缘甚至有些模糊,但偏偏把纪惊蛰的脸照清了——纪惊蛰抱着他,把他的头按在颈窝里牢牢护着,自己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向前走,露出的脸棱角分明、凌厉得惊心动魄。
很难用语言形容那种感觉,照片上明明阳光明媚、树影婆娑,但单看这个男人,却好像行走在凛冽的刀锋剑雨中,浑身散发着一种……暴怒与仇恨。
有种飞沙走石的威严。
蔚迟没有见过这样的纪惊蛰。
看起来……那么锋利、危险、痛苦、目标明确、视死如归。
让人忽然想起那句“风萧萧兮易水寒”来。
下面的评论区一片鬼哭狼嚎,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程度比那张“飞机照”更甚。
热评一:呜呜呜呜我真的伤了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世界善待他们
热评二:从隔壁来,这还不是爱情吗?
热评三:大哥!冷静!杀人犯法!看看你怀里的宝贝!冷静!咱不杀人!不值得!
热评四:怀里的哥怎么了呜呜呜千万不要有事啊……
“迟迟!吃饭啦!”
纪惊蛰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一手还拿着一把铲子,笑容可掬。
蔚迟抬头看他,又微微垂眸看手机里的照片,又看他,如是几次。
心慢慢沉了下去。
这简直……简直……
不是同一个人。
纪惊蛰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站直了,问:“迟迟……怎么了?”
蔚迟又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字,一声提示音后,纪惊蛰从屁股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显示收到蔚迟的一条消息。
[黑猫头]:纪惊蛰,你从哪个世界来?
纪惊蛰豁然抬头,与蔚迟漆黑的眼睛对上了。
蔚迟也看着他。
白越光的那些话,他不上信,也不上不信,事实上,他必须承认……他混乱了。
一方面,他对科学、逻辑和自己的理智有强烈的信心,他很难接受白越光口中宛如科幻一般的故事,也笃信着自己,一定能认出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纪惊蛰;另一方面,他又不免想到,如果万一……纪惊蛰真的是另一个纪惊蛰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如果纪惊蛰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么他们有共同的记忆吗?
如果两个平行世界的过去几乎一样,他们两人的记忆也几乎一样,可他们分别是与不同的对方一起度过的,那这个记忆还属于彼此吗?
那纪惊蛰还是纪惊蛰吗?
如果是,可他明明是与另一个蔚迟一起创造出这些回忆的……
如果不是,他又有和纪惊蛰一样的经历、过去、感情、习惯、味道……
如果得出结论是纪惊蛰真的不是纪惊蛰,那么……他怎么办呢?
他会……放开纪惊蛰吗?
不会。不可能。想都别想。
……那真正的那个纪惊蛰呢?
到这里,关于“白越光所的科幻为真”的假设与思考只能戛然而止。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但却难办到让蔚迟也忍不住要逃避。
他不愿意相信,也没办法这样继续思考下去。
其实刚刚醒来、发现自己不能话的时候,蔚迟竟然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总庾嚱是想:如果不了话,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问这些问题了?
而这一刻,他忽然有点厌恶自己: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心照不宣,可以圆滑似水,可以假装眼里没沙心里没刺没心没肺安安生生地过活下去,可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呢?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似的,继续字。
纪惊蛰的微信提示音不断响起。
[黑猫头]: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黑猫头]:如果真的如你所,你躺了五年只是一瞬间,那些东西你是怎么学会的?
[黑猫头]:品酒,品茶,艺术鉴赏,没有时间堆砌,绝无可能精通
他刚又出一个“你”字,忽然头顶一暗,一抬头,纪惊蛰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蔚迟……”纪惊蛰叫着他的名字,目光沉痛,“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隐瞒你,我……”
蔚迟盯着纪惊蛰的嘴,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有一种可怕的直觉——他从未有过的,如此接近真相的感觉。
他聚精会神,准备听纪惊蛰接下来要什么。
纪惊蛰着:“我其实是……”
忽然,他的嘴崩成了一条线,发出了一声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哔——”。
那是一种,机器或者计算机、人工智能被消音的声音,总之,绝不可能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
好了,存稿是一滴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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