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冤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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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聘与何见判了死罪的那一天，洛严已经病危，不上早朝，还发皇榜召集天下名医。

在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暗暗许了人前去天牢将林应给放了出去。

如若不然，这政权更迭，林应在天牢里还指不定要受什么罪，到最后连命都可能不保。

洛严躺在床榻上，每隔上一段时间喉咙便会积出一滩脓血来。隔了有一日，便已经虚弱到动都不能动弹的地步。

近身服侍的那公公照例送了午膳来，将他身子微微扶起，一勺一勺地舀起来送到他嘴里去，面上跟往日里没有任何的区别。

可完毕之后再将他身子朝下倒去的时候，他眯着眼睛明显感觉到枕下的物件被顺手给摸走了。

那是他之前几日还尚且清醒的时候，当着那公公的面拿出来擦拭过无数次的兵符。

那公公也是照往常一般，收了碗便要屈身下去的。却听见床榻上的人忽然间清了清嗓子，出言问了一句：“你就是这样做事的么？”

身子一怔，被他这话吓了一跳，那公公将手上的瓷碗都给在了地上，碎瓷片溅得满地满地都是。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皇上饶命！”

他衣袖间的刀刃都已经拿了出来，洛严却又忽然将话锋拐了：“朕还没有死呢，御膳房竟连朕都燕窝盅都敢省了？”

忽闻是这么一桩子事情，他缓缓出了一口长气，胸膛的悸动慢慢松了，想着自己方才幸亏没有漏了嘴自己认了。

“奴才知错了，是奴才疏忽了，看来今日御膳房的厨子，是该换上一换了。”

他装作淡定从容地搭话，洛严自始至终没有斜过面目来看他。

“他们都盼着我死呢，我问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如今不中用了，不能撑着天上塌下来的柱子了？”

如今这形势看起来和往日竟是如出一辙。往日里，他既然能够为了自己出卖前朝的皇帝，那有一日自己衰败的时候，他便也会出卖自己吧。

这一点洛严一早便心上有了准备，且就是算利用他这一点来给自己脱身，可当他真的轻易地这样背叛了自己的时候，洛严到底还是有些怅然。

这宫中的人，尤其是奴才，能够活到这般年岁的人屈指可数，可能也是因为在刀尖上活惯了吧，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顾虑，所有变得为了活着可以不顾一切。

“有皇上在，天塌不了。”

那公公倒是面色带着笑意，唤了门口的宫人进来拾了地上的碎瓷，行了礼见洛严再没有搭话，两个人便前后脚出了殿门去。

再话便是迟聘与洛严被押送刑场的那一日。那一日，宫内宫外都出了一等的大事情。

前朝二皇子，在境外集结兵马。将前朝封王个个都号令在了一起，残端败将汇聚成一团，不再向之前的一盘散沙，国中兵马刚刚经了战事，正是休憩时候，竟被一鼓作气顺着山海关直捣皇城而来。

彼时林应正挤在法场上为迟聘送行。三杯酒入喉，两个人在一块儿抱头痛哭。

林应苦痛得不出一句话来，留着眼泪像个泪人一般，口中的字一个一个地往出蹦着：“为……为何……会……到……这般……地步！”

迟聘带着锁链的双手将他脖颈揽住，抬着袖子给他擦眼泪，却只是笑。

是啊，为何会到如今的这地步呢，迟聘他也想不通，而如今他也不需要想通。

他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旁边那张熟悉的面容，忽然心上感慨万分。

当日他在街上碰到「何见」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这个人并非是他心尖上的那个人。

那时候他犯了死罪，判了斩首，却胆怕死，生生在天牢中挖了一个约莫是一寸的地洞逃了生。

他求迟聘救救他，那个时候，面对着那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容，迟聘实在不知道究竟如何去拒绝。

后来迟聘跟着这个替身一般的存在的人了他们的曾经，他更是得寸进尺地想要一个官位，可如今过来了再看回去，才觉得竟是步步为营。

他方才觉得，他自己真的是疯了，竟为了一副皮囊，险些害了他们三个人的命。

“不哭，微之，你还有洛严，你还有余生……”

迟聘他还不知道在宫中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不知道，林应已经一无所有。

若是今日洛严真真要取了迟聘的脑袋，那从今往后，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他还是依旧固执地相信，洛严会护着林应一世的周全。

林应将脑袋往里藏了藏，没有敢对上迟聘的目光，他不敢对迟聘出这一切，也不敢再提任何关于洛严的一切。

可他怎么也都没有想过，这一切却并不是向着他所看见的方向发展着。

午时尚且还未到，迟聘与那个所谓的何见都还没有被斩首。

可宫中却传来了消息，一把无名大火将天际都映得昏黄，将议事殿和洛严一起化成了灰烬。

林应还没有从这话里提神出来，就在这个时候，二阿哥的的军队攻开了城门。

这法场的台子就建在城门口上，万千的官兵冲进城来，围观的百姓愣愣地看了两眼，接着发现竟出刀杀人，这才一哄而散。

守卫全都冲了上去与来人厮杀在了一起。再望向监斩官，已经是没有踪迹。

林应慌忙将两个人身上的绳索解了，趁着一片混乱，意图混在人群里逃开来。

可哪里想着，攻城耗损了叛军太多的兵力，杀进城门之后的将士一个个都红了眼睛，只是挥剑乱砍乱刺着，没有一阵子空气里便弥漫起了腥气，哀嚎声在耳边络绎不绝，叫人胆颤心惊。

眼看着挥着刀剑的兵将已经到了眼前，身后一个个身影都接着倒了下去，迟聘干脆也不再往前跑了，顺着长街将一根木棍捞在手上抵挡了起来。

“快带他走！”

他冲着何见大喊着，是许久的沉默之后，唯一对何见的依托。何见忙将要迈着迈步子上前去的林应拥在怀间，死死地朝着一旁拖着。

“不，他会死的！”

林应的声音有些颤抖着，将眼眶中的眼泪都已经震落了。

迟聘他是会些许的拳脚功夫，这样的军队，以一敌三尚且可以，可偏偏眼前如今有着属于数不清的人群。

不过是一刹那，莫名而来的箭头飞速而过，刺进了迟聘的肩膀，他受了冲击有些站不大稳当，面前六七个人便已经持着长矛预备着发动攻势。

不远处瞧着一个身影，穿着一样的盔甲，却行踪异常迅速地朝着迟聘奔过去。何见扯着林应的身子立在几百步开外的地界上两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只见众人奋起朝着迟聘刺过去的时候，迟聘身子一弯顺着人群间挤到背后去，那来人将身子一展，一跃跳到一把长矛上，回身一脚掠过众人的面颊，顷刻便全然倒在地上。

只是再站起来的时候，对面迟聘正一脸懵然地看着他。反观他身后，成千上万的将士涌了上来。

“是你！”

迟聘瞧得清楚的很，来人便是自他们大婚之后再没有露过面的翟峰尧。

他将迟聘的手一扯，用力一甩，两个人借力在半空中做了个交换，拔刀顺势在空中挥洒过去，立在最前头的一排兵将尽皆受了这一剑。

面前是乌压压的一片人群，看上去黄金盔甲反着的亮光刺得人眼睛有些晕晕的。

脚板落地的一瞬间，不想着人群忽然间裂开一道缝隙，翟峰尧喉咙间一阵闷哼，身子一颤动，嘴唇边上已经缓缓流出了血水来。

彼时城中的援兵已经纷至沓来，行至了林应身后不远的地界上。林应挣扎着：“你放开我，我不会有事的。”

可何见却不话，也不松手，将他就那么束缚着，立在那里，像是守着对迟聘的一个应允。

翟峰尧很快地将胸膛的剑拔了出来，趁着迟聘还没有看见，挥袖子将嘴间的血也都给擦了，然后冲着迟聘一笑：“别害怕，金果，大魔王来救你了！”

他抬手见手间的血迹往鼻头上一抹，将脑袋摆了一摆，傻傻笑着。

迟聘怔了一怔，反应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你……”

那个曾经记忆里的面容缓缓出现，与面前的这个人缓缓叠加在一起，回忆一股脑儿地冒出来，就像是他还很的时候，那个红鼻头大魔王会对他：“我保护你啊！”

只是风驰电掣间，还来不及怀旧。两个人抡着剑继续了一阵子，那头的援兵才彻底近了身来。

迟聘喜出望外，握着翟峰尧的手，双眼都放着光亮：“你是大魔王，之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过？”

翟峰尧点头，这时候，身上的血迹已经开始越流越多，只是幸好那一身墨色的衣衫遮盖着看不大清楚。

“你不恨我了吗？”他问道。

迟聘那脸上的笑却忽然间又僵了下去，莫不做声。

“我懂了，迟聘，只是从今以后，你不必再恨我了。”

他笑着，身子开始往下倒去，一闭上眼睛，再没有睁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