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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私人会所,平时安保就十分严密,更不要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所有来宾都需要经过身份核验才被允许进入,厚重的黑色铁门只会在来车时开启。这也意味着,没有邀请函的人想要独自进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从侧门出去后,稍稍环顾四周,便在不远处发现了纪风的踪影。
他身穿一件黑色羽绒服,左手握着电话,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安静地倚靠着爬满枯藤的院墙。因为寒冷,耳廓被冻得通红。
刚才还跑得那样急,等真的见到他了,我反而脚步慢下来,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风……”我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来到他面前,垂下仍保持着通话的手机,用被寒风刮得生疼的嗓子轻声唤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将手机塞回兜里,平静……或者冰冷地与我对视。那一刻,周围分明很安全,我却感觉自己遭受到了攻击。皮肤,舌头,内脏,全都搅在一起,刺痛不堪。我对这不知名的攻击毫无抵抗力,连呼吸间都似乎带上疼痛。
“我们进去聊,这些我都可以解释。”
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是交谈的好地方。我想让他和我进去,到院子里,找个没人的角落先将订婚的事解释清楚。怕他不肯,便伸手想拽他的手,结果隔着羽绒服摸到了奇怪的触感。
“……你的手怎么了?”
我一惊,连忙拉起他的袖子查看,发现他右手手掌到前臂二分之一的位置都被上了坚固的石膏,而一周前,他的手明明还是完好的。
我想到那几个没有接到的电话,猜测道:“那天你给我电话,是因为这个吗?”
“不是。”纪风一秒都不曾停顿地否认,轻轻一扯,挣脱我的桎梏,将手重新插回了口袋,“走吧,你不是要换个地方聊吗?”
他真的生气了。
蜷了蜷手指,我收回手,垂在身侧,朝他点了点头道:“跟我来吧。”完先一步转身往别墅大门走去。
别墅前有一块占地两千多平的大花园,靠院墙的位置中了几棵高大的香樟,粗粗算来,也有百年的树龄。
与纪风踩着积雪走到角落里,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我烦躁地抄了把头发,挑着重点将事情讲了。
“我和顾颖是假的,演戏罢了。她有男朋友,只是她父母不同意,所以没办法光明正大在一起,而我也……需要她这样一个幌子来应付家里人。我们不会结婚的,桑顾两家联姻不过是利益驱使下的产物,等过两年资源置换完毕,利益榨干尽了,我们的婚约自然就解除了。”
纪风静静听我完,没有任何被服的迹象,表情纹丝不动,漆黑的眼眸也显得非常阴沉,整个人仿佛与这寒冷的雪天融为了一体。
我咽了口唾沫,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失温,巨大的恐惧笼罩下来,简直要压得我喘不过气。而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纪风感到这样的害怕。
只是心里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他或许就要消失了。我要抓不住他了。
这股不安促使我上前一步拥住他,将他牢牢禁锢。攥紧他背上的衣料,我哑声道:“纪医生,你不相信我了吗?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可以找顾颖来当面对峙。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变化,我完全地属于你,谁也抢不走……”
“跟我走。”
我浑身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都已经解释这么清楚了,怎么可能还提这样荒唐的要求?
然而纪风接下去的话,彻底消了我的自欺欺人。
“不要和别人订婚。跟我走,现在就走。”他单手回抱住我,微微收紧力道,“只要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一起离开这里?抛下四十几名宾客,在桑顾两家人眼皮子底下和一个男人手牵手逃婚?
就算有选择,这个选项也不可能被我采纳。
这太糟糕了,糟糕透顶的糟糕。
“不行!”我猛然推开他,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逼我做这样可怕的事,更害怕他会不管不顾地拖着我就往门外跑。今天但凡出什么和纪风有关的事故,后果都是我无法承受的。
我不能让这场订婚宴成为整个虹市商圈的笑话,绝对不能。
“我做不到。”我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与纪风的距离。
因为这一举动,纪风眼里的冰破碎了。他好像终于坐实我只是个虚伪的骗子这件事,充当防御的冷漠坍塌,脸上露出了骤然得知真相的不敢置信与被欺骗的愤怒。
“你做不到?”他的眼尾泛出红晕,“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轻易许下承诺?”
按着圣经要不离不弃的那些人不也离婚就离婚了?人心易变,承诺又算得了什么?
“我跟你已经解释过了,这不过是逢场作戏,我和顾颖什么都没有发生。”宴席马上就要开始,我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跟他掰扯,“我先叫车送你回去。等晚上,晚上回家我再跟你详细解释,到时候如果你还觉得生气,随便你怎么惩罚我好不好?”
我放软语气,以为纪风会吃这套,结果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他反应剧烈地挥开了。
手指火辣辣地疼着,我错愕地看向他,随后,脑海里始终紧绷着的弦被他眼里浮现的厌恶击碎了。
厌恶?他怎么能够这么看着我?能给的都给他了,就因为瞒着他和女人假订婚,就因为这样讨厌我了吗?
那根弦是什么?可能是理智吧。我不知道,也可能是我的“面具”。五脏六腑再次搅在了一起,疼痛中,我没有收回手,而是改换目标,用力攥住了他的衣襟。
“你到底……”我咬着牙,想问他到底要我怎样才满意,应该幽静偏僻的角落却在此时生出第三人的声音。
“你别装蒜,我知道是你。那套别墅我查过了,就是你们施家的产业。你现在跟我那天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他妈骗谁呢?”
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郑解元在距离我和纪风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来,跟在他身后的人也随之止步。
“你自己喝得烂醉被人恶作剧丢到山上,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有证据是我做的吗?施家那么多人呢,房子钥匙又不止我一个人可以拿到。”第二个人懒洋洋地开口,听声音是施皓无疑。
这次的宾客名单是桑正白和顾颖父母一起拟的,我知道有施家,但不知道施皓也跟来了。
我僵立当场,郑解元还好糊弄,施皓可就难办了。所幸香樟树干粗壮,加上树荫下光线不佳,两人并没有发现我和纪风的存在。
“除了你施家还有谁这么恨我?你他妈有没有跟别人你在我身上……在我身上那个……”郑解元支支吾吾,难以启齿。
“哪个?你身上怎么了?”施皓含着十足故意道。
纪风瞥了眼远处的两人,按住我的手,一点一点将其扯开,用着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很怕被他们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吧?”
我不确定他要做什么,只能摇着头,用更轻的声音求他:“不要……”
纪风久久凝视我,仿佛第一次有机会这样仔细地观察我。
“你从来不会让你身边的人察觉我们的关系,每当有人发现我,你就会惊慌失措地转移。”他松开我的手,唇角讽刺地扬起,“她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而我只是你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所以……你到底对谁才是逢场作戏呢?”
喉咙阵阵发紧,我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他的问题。而不等我什么,纪风便在深深看了我一眼后决然转身,丝毫没有顾忌施、郑二人的意思,大步从他们身后走过,朝大门方向而去。
我刚追两步,被听到动静的郑解元叫住。
“桑念?”
不行,不能走。
纪风的身影越来越远,我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转向郑解元。
“不好意思,扰你们谈话了。”
晚上再哄吧,总要先把订婚宴应付过去才行。
郑解元见了我,当即不再理会施皓,往我这边跑来:“没什么扰不扰的,跟他那种人也没什么好的。他欠我的迟早要还回来,不过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就先放过他,我下次再找他算账。”
他背后,施皓嗤笑着,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郑解元,目光钉在我的脸上。
“你挺忙啊今天。”
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咬在唇间,他啪地按下火机微微俯身,很快,烟头便被点燃。
“谁啊那是?”他口中呼着白雾,两指夹着烟,点了点纪风快要消失不见的背影。
我心中立时警铃大作,语气里隐隐带上警告意味:“不劳你费心的人。”。
互不相让地对视片刻,我移开眼,与郑解元一同离去,回了主楼。
订婚是假,宴席却是真。中午是与宾客们吃饭,到了晚上,则是桑顾两家的家宴。直到晚上九点多,我才得以脱身。
喝了酒的关系,开不了车,只能让唐必安送我去蝇城。
“少爷你大晚上去那儿干嘛呀?”他嘀咕着,“那里好乱的。”
脱去手上的戒指收进外衣口袋,我没有与他多什么,只是催他快点开。
车一停好,我便摇摇晃晃下了车,唐必安想扶我,被我推开了,让他等在车里就好。
长阶上的雪没有人清理,早被踩成了结实的坚冰,不扶着一旁的护栏根本无法行走。而护栏又冰又湿,每走几节台阶,我就要停下来朝冻僵的掌心吹一口热气。
就这样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纪风家门口,敲门前我特地整理了下仪容,在心里将等会儿要怎么哄他的稿子又顺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了,我才敲响那扇蓝色的铁门。
就像知道是我来了,没有询问,门后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接着吱呀一声,纪风推开了破旧的房门。
他敞开门,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半晌,转身回到屋里,独留我一人在门外。
唇边刚牵起的笑失去唯一的观众,难以维系,如昙花般迅速凋零。我进到屋里,关上门,将鞋脱在门口,穿着袜子踩上室内铺就的榻榻米。
狭的客厅只亮着一盏昏暗难明的橘黄灯,使屋内的摆设蒙上一层虚假的暖色。
卧室的门开着,里头黑洞洞的,不像有人的样子,严善华难道还在医院?纪风她还需要做些检查,是住院检查吗?
“别生我气了,我也有很多的不得已,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着脱去外衣,试图用放低姿态来弥补和纪风的关系。
至于多低……就看纪风的需求。
“我身体好冷啊,不来抱抱我吗?”手指落在西装裤的纽扣上,我暧昧地冲他发出邀请。
他与我隔着矮桌站立,闻言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的动摇。
“不是每次这招都会管用的,桑念。”
动作一顿,我感到一阵难堪,他得就好像我是在用身体跟他做什么交易一样。
蹙起眉,我颇为扫兴地捡起一旁的外套,掸了掸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做就不做,谁稀罕。
“今天整理我母亲房间的时候,发现了这些。”他一指身前矮桌,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经他提醒,我才发现那桌上是有东西的。待仔细一看,浑身的血液从头到脚都凝固了。
的桌子上,摊着厚厚一沓纸,每张纸上都被书写了不同的内容。字迹端正漂亮,锋锐有力……
是信。三年来,纪风写给我的信。本该给到我手里,却被严善华藏起来的……那些信。
我应该告诉过严善华,让她藏好的,为什么被纪风找到了?
“这是……”哪怕心里做过无数预演,我仍然无法预料到这样的事情发展。
纪风走到墙边的柜子前,拉开一个抽屉,从里头取出被叠放整齐的,大约二十几张花样不一的信封。
“还有这些,知道上面都写着什么?”他将那些装有贺卡的信封甩在我的脚边,问着根本早已有了答案的问题。
眼前恍惚了下,我站立不稳地向后踉跄了一步,低头望着脚边一张从信封中滑脱出来的贺卡。白底的封面上,印着三种月相的变化,看着像是一张中秋贺卡。可就算这样,我也不可能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它对我来太陌生了。
“桑念,你根本没有收到我给你的信,这些贺卡也不是你给我的回信,对吗?”
我茫然地抬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纪风犀利的质问。
摩天大楼的玻璃轰然倒塌,在我面前的,不再是无法触碰,安静无害的暴风雪,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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