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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如果可以,你愿意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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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羡愚平静地躺在陆镇的身下, 听着他撕心裂肺的陈情,眼底并没有闪过诧异的情绪,似乎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然而, 就在陆镇的话完的那一刻, 原本被压在身下的何羡愚忽然集聚了力量,根本没有给陆镇一点还手的机会,一瞬间挟着他的肩膀放过身去。

陆镇一愣,迎面已经挨了何羡愚扎实的一拳。

陆镇被这一拳得发懵, 还没有回过神,何羡愚已经反过来抓着他的胸襟往上提。

何羡愚一贯是个好好先生,是最软和不过的脾气, 从前,他对身边亲近的人从来不曾出一句恶言相对,甚至连一句重话也不曾过。

旁人都笑他傻, 都笑他笨笨的, 像个永远不发脾气的老好人。

今日, 是何羡愚头一次对他动手。

那一刻,陆镇痴痴地仰着脸,看见风雪惶惶之中, 何羡愚那双沉静安宁的瞳仁,里面不带愤懑,不带恐惧,不带怨念。

有的, 只是平和。

不知为何, 陆镇忽然觉得自己没用起来。

因为从他看见何羡愚双眸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这个人。

两个人滚在雪地里, 何羡愚翻身压制在陆镇的身上,见他终于冷静了下来,于是低下头去,平静地对视着陆镇那双骄傲的眸子:“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她。”

何羡愚的话令陆镇有些惶恐:“你……你知道我喜欢她?”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月。”何羡愚面容平静。

陆镇眼底的惊慌逐渐转化为错愕的愤怒:“既然你知道我一直喜欢她,为什么不害怕我?为什么不警惕我?为什么要对我一如从前!?难道你不怕她真的有一天会选择我?”

何羡愚的眼眸宁静:“我为什么要防备你,为什么要警惕你?月是个好女子,值得有人跟我一样去喜欢她。我从来不怕她选择别人,我怕的是,她一心一定要跟在我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丧命的人身后!从时候,我就喜欢她,但是我知道,终有一天我是要追随殷哥儿在沙场上争一片天地的,所以,当初在京城,如果月没有向我表明心意,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主动去告诉她,我喜欢她,喜欢得要死。”

“我跟江殷他们不同,我何羡愚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得到占有,不需要她时时陪在我身边,甚至不需要她同样喜欢我。只要她能够喜乐安康,平生顺遂,若能如此,我愿意她选择别人。”

陆镇只觉得一股悲愤涌上心头。

他愤恨地看着何羡愚:“她要是知道你现在要去送死,她的平生还怎么喜乐安康,怎么一生顺遂!?何羡愚,你要活着!”

何羡愚笑了,他:“人世间,谁不是俗人,我也不能免俗,谁不想活着?我想活着。可是到了现在,有比我活着更重要的事情。陆镇,你若是真心喜欢月,就应该知道怎么去做。”

“我的话,只有三句,你带回去,告诉他们。”

陆镇的手在剧烈颤抖。

“回去以后,告诉我的父母,何家羡愚不孝,今日国破在即,忠义两难全,羡愚自愿驻守碧城,护得一方安宁,请他们二老谅解儿子从此不能尽孝跟前,不能为二老养老送终。”

“二,告诉江殷,我们朋友半生,从我还是个受人欺负的胖子时,他就保护我,伴着我长大,伴着我一同强大,他这个朋友,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这一生,从来都是听他的话,从来也不曾耍他。时到今日,我何羡愚也耍他一次,就今天这一次,请他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好好活着。”

“最后……告诉月知。”

到徐月知的时候,何羡愚的语气似乎有些哽咽,但他仍旧控制得很好。

陆镇惶然抬头,失魂落魄地问:“要告诉她什么话?”

何羡愚慢慢地从雪地里爬起身,陆镇也随着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再抬眸的时候,何羡愚已经背过身去。

暗夜火把发出微弱不大的光芒,戚戚风雪呼啸,集结的军队当中马匹发出呜咽,似是英雄末路的沉吟。

陆镇看见何羡愚背后一袭殷红的征袍孤寂地飘扬在风雪里,背影决然,背水沉舟。

他:“……你告诉她,对不起,我不能回去娶她了。告诉她,我不是故意失言的。为国为家,我今天注定要去碧城。”

“待我回去,请她另择佳偶,平平安安地,和别人生儿育女,膝下承欢。”

“如果可以,我愿意化作天上的星子,永远伴着月亮。”

“永永远远……”

烈烈寒风吹进陆镇的眼眶当中,迷了他的眼,乱了他的心。

一种悲戚的感情爬上心头。

陆镇终于冷静了下来,眼底退却了之前的冲动幼稚,慢慢变得像个大人一般沉稳平和。

他抬手擦干了眼角唯一的一滴泪水,点了点头:“好。”

听见这句话,何羡愚才慢慢转过了身,微笑地看向陆镇,好像依旧是当年那个温柔的大哥哥。

“阿镇,如果可以,你愿意替我守着她吗?你会替我保护她一辈子吗?”

陆镇一怔,旋即眼底便浮现坚定的眼神:“我会的。”

“好,这我就放心了。”何羡愚的唇角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笑意,而后翻身上马,又恢复成了最开始那位威严大将的模样。

“全军整肃!”何羡愚高高扬起手,眼神中是视死忽如归的决意。

身后金戈铁马一瞬听令,威严迈步朝着前方走远。

陆镇站在队伍旁,看着那一列长蛇般的军队举着火把在黑夜中平静地朝前行进。

远方的黑夜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贪婪可怕地张大着那血盆大口,将这一列队伍的人全部都吞噬进去。

但是这些离开的故人,没有回头,没有胆怯。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们,有他们的追求,他们的信念。

看着那一列队伍最终消失在远山重峦的尽头,陆镇才贪恋地收回了目光。

过去的何羡愚与今日的何羡愚,两张脸交叠在他的脑海里。

一个带着笑,一个带着坚决冷静。

“羡愚,羡愚……”陆镇沉默的黑眸当中如同笼罩云烟,他淡淡默念着这两个字。

“做人要是太聪明,把什么都暗自看透了,必然会活得太累。因为太过心如明镜,背负太多思量,才会何羡愚,何不羡愚人。”

“原来许多事,你早就知道,你在装傻,你早有了自己的考量。”

陆镇苦笑一声,神情悲切。

“你这样做,我还怎么恨你?”

*

待江殷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一夜大雪早已经落停,千里河山被一片白茫茫的大雪所笼罩,昨夜村口行军的脚印也悉数被封印在这大雪之下,好像那儿从未有人来过,也从未有人离开。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江殷就已经在心里感知到了,昨夜的那碗药有什么问题,否则凭借他的警觉,绝不会在这样的景况下睡得如此香沉。

“奇怪,昨夜怎么睡了?”

“就是,今天早上还要清查队伍,我也睡过了。”

“……”

周身兵将们也在陆陆续续地醒来。

江殷甩了甩昏重的头,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平素总是躺在自己身边睡觉的何羡愚:“阿愚。”

“阿愚?”他喊了一声没人答应,于是又喊了一声,可还是没有人回应

江殷没看身旁,只是伸手想要去推搡,他以为何羡愚还睡着。

可是当手伸过去的时候,触及到的不是何羡愚温热的身体,而是一方冰凉的地板。

阿愚不在。

江殷何等敏锐,一瞬间回想到昨天何羡愚想要领兵独自去碧城的事情,心里不由得慌张起来,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爬起身,急急巡视着屋内的每一个人,自顾自地在心里安慰:不会的,不会的……阿愚一向都最听他的话,他了不许他去,他绝不会违抗自己的心意!

可是屋中并没有何羡愚的身影。

他身旁的容冽也被惊醒,缓缓地睁开双眼,入眼便见到江殷满脸的慌乱神情。

“怎么回事?”容冽慢慢坐起身,拧眉看着江殷沉冷问道,“你在找什么?”

江殷没顾得上回答容冽的话,疾言厉色地看着茅草屋中的几个下属:“见到何将军不曾?”

下属们垂头忙道:“不曾见过,属下也是方才醒过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江殷的心底油然而生,他急忙撑着地起来:“我去找他!”

可是他刚站起身,就看见茅草屋的毡帘一掀,陆镇捧着汤药走了进来。

见到陆镇,江殷像是找到了救星,惶急问道:“阿镇,阿愚到哪里去了?你看见他不曾?”

陆镇端着药碗,平静地走到江殷的身侧,而后屈膝跪下,把手中的汤药递到了江殷的面前:“这是刚熬好的药,姐夫,你先喝了。”

“我哪里顾得上喝药!?”江殷一把抓过陆镇递过来的药碗,拍在身侧,“阿愚在哪!”

陆镇冷静地瞥了一眼溅出碗的汤药,而后抬眸瞥了一眼江殷的面容。

江殷俊朗平静地面容底下压抑着怒火,显然已经是慌张到了极致。

陆镇垂下眼眸,淡淡道:“将军,先把药喝了。”他换了一个称谓,语气也随之凝重了许多。

江殷的额头隐隐跳动青筋,看着陆镇的脸,猛地抬手把放在一旁的药碗凑近唇边,一饮而尽,而后将碗重重地摔出去,一瞬间那只碗便成了一堆碎瓷。

“现在可以了?”江殷的眼仁底蛰伏着波涛般的怒意,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下,就连容冽不由得有些紧张,向来沉默冷峻的面孔上也出现了一丝破绽:“陆镇,羡愚到底去哪了?”

身旁的将士们都用凝重的目光看着陆镇,等着他回答。

陆镇看着怒不可遏的江殷,并没有害怕,他跪在他的面前,以大礼朝他拜了一拜,而后平静地抬起脸,垂着眼睑淡漠道:“何羡愚已经走了。”

“走了?”容冽拧眉。

“他去了哪里?”江殷急得一把揪住陆镇的胸襟。

陆镇抿了抿唇,而后上下嘴皮子一碰,倔强道:“碧城。”

江殷提着陆镇胸襟的那只手臂忽然不可自抑地剧烈颤抖起来,双瞳缩紧,声音战栗地问道:“谁让他走的……”

陆镇与江殷朝夕相伴,早已经十分熟知他的性子。

平日里不管江殷怎样随和爱笑,但是一旦触及了他的底线,他身上的杀意就会藏也藏不住。

而现在,江殷的语气便犹如一汪平静的大海。

但是在平静的海面之下,暗流涌动。

陆镇心里有数,很快这里就会有一场暴风雨。

“谁让他走的?”江殷双眼凝固地看着陆镇逼问。

“我问你,谁让他走的!?”

陆镇纤长的睫羽一抬,原本掩藏在眼帘下锐利的目光如宝刀出鞘,寒光四射。

他冷声道:“没有人让他走,是他自己决定走的。”

周身寂静如茔,众人除了面面相觑,不敢出一点声音,生怕撩拨了江殷的磅礴怒火。

“你早就知道了?”江殷的眼神咄咄逼人地盯着陆镇。

身为江殷的舅子,在旁人眼里,江殷对陆镇一向是宽和耐心,从来不曾用这么重的语气同他过话。

众人隐隐感觉到,陆镇是狠狠踩了江殷的底线。

这一次,事情绝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解决。

陆镇跪在江殷的跟前,脖颈挺直,脊背不弯,一点畏惧也无,硬着头皮直言道:“是。”

江殷瞳孔缩紧,抓着陆镇胸襟的手颤巍巍松开。

陆镇心里吁出一口了然的气,闭上眼,已经猜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一声暴烈地怒喝骤然响起在陆镇的耳边,恍若敲开一个惊雷,江殷伸手一把抓着陆镇的肩膀把他按在地上,冲着他的脸上就是一拳,撕心裂肺地道:“为什么不拦着他!为什么不拦着!?陆镇,你罪该万死!”

着,又是一拳。

江殷的暴怒是谁也未曾料到的,他们以为江殷最多会骂两句,但是没想到他会真的动手,还是下的狠手!

陆镇虽然有些功夫在身,但是他好歹算是江殷一手调|教出来的,就算武力不错,但是远远比不上江殷,现在被他按着肩膀,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陆镇好像也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他像一只木然的破麻袋躺在地上,任凭江殷对自己拳脚踢,很快脸上便见了血。

身旁的容冽看着江殷一拳拳地挥下去,心里一紧,知道若是放任不管,江殷绝对会把陆镇死!他虽然震惊于何羡愚的执意离开,但是现在并不是纠结是谁放走何羡愚的时候。

他冲身上去,一把从背后狠狠地环抱住江殷,用自己还带着箭伤的身体拼命地拉开他:“殷哥儿,殷哥儿!你冷静一点!”

“你们要我怎么冷静!?我还要怎么冷静!”江殷被容冽死死圈在怀里,顿时又有七八个壮汉上前环抱住他,可就算是这样,江殷还是像一头倔强蛮横发了疯的公牛般执拗地要冲上去揍陆镇。

“阿愚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陆镇,要是阿愚有什么,我绝不放过你,绝不会!”江殷依然失心成疯,他的目光疯魔地穿过众人的桎梏,纠缠在陆镇的身上,“你们都放开!”

容冽拼命地抱着他,死也不肯松开,江殷扭头过来,对着他竟然也是一拳。

毫不留情!

“阿愚是我最最重要的人,阿愚是我当初在京城唯一的朋友,阿愚,阿愚……”他惶惶地睁着不安的眼睛,如同一只走散在迷雾里的狼,呜咽地呼唤着自己的伙伴。

阿愚这两个字像是给了江殷无穷无尽的勇气和力量,他猛地爆发,一瞬间把所有缠在身上的人通通甩开,不要命地朝着茅草屋外的大雪里跑,一边跑一边喃喃:“我要去找他!我决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我们是朋友,是兄弟,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这一句话顿时让木然跪在原地的陆镇回过神来,他的眼底一瞬点燃汹涌燎原的火焰,趁着众人被江殷掀翻在地的一瞬间扑了上去,用尽了自己浑身的力气拖住江殷,然后挥拳朝着他的左脸揍过去。

江殷从前还时常夸赞陆镇有天赋习武,力气也大,这半年在军中的历练更是让他的爆发力更胜一层楼,那用尽浑身力量的一拳毫不逊色于江殷,愣生生地把江殷掀翻在地。

江殷还没反应过来,陆镇已经扑上去和他扭在一起。

江殷不要命,陆镇更不要命,两个人抱在一起扭,周围的桌椅门帘尽数掀翻,巨大的动静把茅草屋顶的墙灰都震落了下来。

两个人的脸上都是血,但是谁也不肯松开谁,江殷一拳,陆镇一掌。

陆镇一肘子挥过去,然后用双手狠狠地揪住江殷的衣领,对着他的眼睛凝神怒斥:“江殷,你还不明白何羡愚的心意吗?你还要固执吗?难道你还看不清吗?”

“现在不是你讲兄弟情的时候,我们手里握着这么多将士的性命,他们不能全部葬送在碧城!”

“何羡愚用命给你铺路,让你回到天门关去集结援军抵御那些蛮真的杂种,他不是去白白送命的,他也不想白白送命,谁他妈不想活着?你要是知道,就不要在这里像个不讲理的泼妇一样折腾!”

“江殷,你清醒点!你难道要让何羡愚所有的良苦用心功亏一篑?你难道想要所有人都去白白送死?你难道想要蛮真人的铁骑踏足我们的家园,让所有的大周子民都成为蛮真人刀下的亡魂吗!?”

眼前,像是被撕开了血淋淋的一幕。

江殷无力地躺在地上,两只眼睛里所有的光在那一瞬间都似乎被掏空了,人已经没有了灵魂,只是一具泥胎木偶。

陆镇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少年秀丽的面孔上一派老成的沉静。

他站起身,立在怔怔抬眸望着天花板的江殷身边。

陆镇微微垂下了睫毛,在俊秀的面孔上投下一片阴影,对着他冷声道:“江殷,要是你连这一点也看不清,你不配当我们的主帅,不配守卫这片土地。我会瞧不起你,我会唾弃你。”

“要不要去实现何羡愚的意愿,随你的便。要是你还是决意追着他去碧城,那好,我们这余下的一千人就舍命陪君子,大家一起去死。”

“反正不过是去死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江殷,我要提醒你,三千人的尸体就算全部堆在碧城,也阻挡不了蛮真人南下的铁蹄。”

陆镇冷漠地垂眸,睨着躺在地板上的江殷。

江殷面如死灰,一双眼珠子无神地看着上方,在陆镇的话完之后,那双眼睛一点点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理智。

容冽,还有剩余的这一屋子的伤兵败将,都用哀戚的目光看着江殷。

江殷无声地张了张嘴,空洞的眼睛渐渐被填满,他的喉结滚了滚,木然地:“扶我起来。”

容冽沉默地上前,伸手搀扶。

江殷就着容冽的手慢慢地站起了身。

他转过目光,缓缓地扫视了一圈屋中的人。

那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隐匿在黑夜当中,如同一颗颗天上迷路的明星,全都在等着他的话,指引方向。

江殷哑着嗓子:“……阿愚走之前,过什么话吗?”

陆镇见他似乎平静了许多,于是收敛起自己眼中逼人的锋芒,声音柔和了些许。

“有。”他。

“是什么?”江殷的嗓音有些微不可察地颤抖。

陆镇闭上眼,遮盖住眼底的哀恸。

“他,他对不起父母,让你好好活着,还让月知退婚,不要再等他。”

“是吗?”江殷的眼底慢慢地浮现出惨淡的笑容,“这就是他最后的愿望吗?”

容冽的眼眸不由得有些泛红,在场的众将士们眼中亦浮现出敬佩与哀戚,这一群整日攀爬在尸山血海中的儿郎们,已经见惯了生死,可是在这一刻,他们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这就是身为军人的信仰。

或许他们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家人,对不起朋友,亦对不起最深爱的那个人。

可是,他们对得起这一方养育自己的土地,对得起这个国家。

黑暗中,一帮大男人们红着眼眶,哽咽地流泪。

江殷站在众人当中,低着头,嘴角紧绷,眼眶里的泪水已经盈满,却怎么都不肯轻易落下来。

过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扬起脸来。

那双俊朗的面孔上满是伤痕血污,那一双眼睛却是雪亮锋利,带着出鞘的杀气和决意。

江殷咬着牙下令:“所有将士听我指令,今日起,绕过碧城,直达天门关!”

“——绝不让蛮子踏进我大周一寸土地!”

底下不知是谁先起头跟着江殷喊了一句,紧接着,更多的人加入了其中,那振振之辞充斥了这间茅草屋。

“绝不让蛮子踏进大周一寸土地!”

“绝不让蛮子踏进大周一寸土地!”

“绝不让蛮子踏进大周一寸土地——”

*

千里之外,京师凤鸣。

十一月已至,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起之后,陆玖便在自己屋中做着针线。

腹中的孩子已经快要接近足月,这段时间陆玖一直在替他做一些虎头鞋,帽子一类的物件,等孩子落地之后便能够穿戴。

风莲替她整理了丝线进来,顺手吩咐丫鬟们将屋子里的炭火拨一拨,而后站在陆玖的身边笑道:“主子这些天做了这么多的衣衫帽子,以后等世孙或者县主出来,恐怕戴都戴不及。”

陆玖摸了摸滚圆的肚子,垂眸笑了笑,眼里已经有了初为人母的骄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做这些针线,我心里总是想着元朗,也不知道这两个多月了,怎么他一封信也没有寄回来。”

这段时日,陆玖一边同江圆珠继续寻找着江烨的下落,一边与北疆的江殷持续通信,两个人按规矩每隔半个月给一封家信。

可是自从月前开始,不仅江殷不再传回消息,就连陆玖放出去的信鸽也是有去无回,同时朝廷的军报也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北疆如此平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要么,就是大周军接连战胜,现在忙着击破蛮真最后的防线,因此没有工夫传回军报。

要么,就是他们出了什么状况,现在没办法再照例传送消息回京。

如今已近年关,凤鸣城内一片喜乐融融,众人当然都希望是前者。

但是陆玖也没有办法顾及太多,如今她的月份太大,就是简单地在屋中步行也需要人搀扶,哪里还有能力和精力派人各处调查。

自己怀着孕,江殷没消息,王府当中齐王妃又已经病危。

重重的事情牵制着陆玖,她唯一能做的也只能等朝廷接到军报,才能知道北边的消息。

陆玖把手里做完的一个鞋放下,转过头去问风莲:“今天王妃身子如何?”

风莲道:“还没去看过,一会儿让人过去看看。”

陆玖点点头:“如今我身子重,实在不方便过去照料,你替我多多留意着。”

风莲答应:“王妃屋中侍奉的人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贴身伺候的几位都是王妃在蛮真时的贴身侍女,主子可以放心。”

陆玖道:“我一会儿还是亲自去看看。”如今耶律珠音的身子已经彻底被掏空,行将就木,陆玖心里虽然有数,但是还是不能放心。

风莲刚答应了一声好,看了看屋外的天又道:“这天看上去像是要下雪呢,主子,咱们午后去看王妃的时候还是别坐轿了,怕这些厮脚滑,还是我扶着您……”

风莲的话还没完,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陆玖皱了皱眉,风莲立时柳眉倒竖地吩咐身边的丫鬟:“去看看,谁在大声喧哗。”

丫鬟方才答应,正准备去看,那一阵喧哗声便逼近了陆玖的屋前,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蛮真女人扑了进来,站在外间朝着陆玖的方向哭着拜了拜道:“世子妃……公主,公主她……”

陆玖心里一乱,抓着桌角匆匆站起身,一股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

风莲急忙道:“姑姑,您仔细,出什么事了?”

那蛮真女人是耶律珠音的陪嫁,一向忠心耿耿,她满脸泪痕地:“世子妃,公主……归天了……”

“什么?”陆玖的手一瞬间攥紧了桌角,整个人头晕目眩,风莲急忙搀扶她站稳。

“怎么回事?王妃怎么会……”风莲惊慌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蛮真侍女哭着道:“今天奴婢们去为公主喝药,可是进了屋子发现公主睡着,原本没在意,看见公主一直没有动弹,这才上前想要唤醒,谁知道,谁知道公主早已经升遐归天……”

陆玖只觉得有一团乱麻在自己的脑海当中撕扯,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勉强让自己定下心,而后转头吩咐屋中的人道:“入宫禀告皇上皇后,王妃过世,王妃身边的婢女去伺候王妃梳洗穿衣,余下的人开始布丧。风莲,由你安排。”

风莲点了点头。自从陆玖嫁入齐王府,她作为陆玖身边第一的陪嫁,理府中上下,办事已经十分老练沉稳。

风莲走了之后,陆玖咬了咬唇,目光沉定地看着耶律珠音的侍女:“陪我过去。”

蛮真侍女连忙收敛了悲容,恭敬地上前,领着陆玖往耶律珠音的屋子过去。

走出院子的时候,上方天空浓云密布,一颗一颗密集的云团像是某种动物密集的卵,齐齐压下来的时候,像是要塌了,无形中给人一种压力。

雪,已经开始落下。

陆玖走在人群最前,身旁的侍女替她撑着伞遮挡漫天雪花,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列丫鬟仆从,朝着耶律珠音的院落当中走去。

陆玖走得又快又急,全然顾不上自己还怀着身孕。

然而她还走在长街上,身后便有一名报信的厮连滚带爬地朝着她的方向奔来,不顾一切地拦住了陆玖的去路,哭着道:“世子妃,大事不好了!”

“有什么话快!”陆玖疾言厉色。

现在,再大的事情也比不上齐王妃过世的消息。

然而那厮跪在她面前哭着道:“天门关传消息到京城,燕云山一带,出、出大事了!”

陆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消息还没消化,另外就有一个更重磅的消息击过来。

她握紧了身旁侍女的手,稳了稳不宁的心神,这才颤颤开口:“什么事,仔仔细细地明白。”

厮跪在她面前,擦了擦眼泪,明明白白地回话:“天门关的人来报,蛮真重兵突袭云州、古北口、川水等地,我大周兵马全部集结于边境,根本顾不上后方,被蛮真了个措手不及,云州、古北口、川水县四十万兵马全部被敌军歼灭……”

陆玖的瞳孔骤然缩紧,死死地盯着那个报信的厮。

厮继续:“……苏大将军与苏二公子带领的边疆大军在蛮真国京城之外二十里的蛮古城中了埋伏,十万大军全部覆灭,苏大将军与苏公子也在阵中身亡。而古北口之内出现投靠蛮真的叛军,城内城外的敌人相互勾结,沆瀣一气,开了城门……”

陆玖的一颗心好似在瞬间坠落冰窖,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剧烈颤抖,四肢百骸传出闷痛。

她的膝盖越来越软,越来越软,好像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她笨重的身体。

古北口……

那是江殷等人所在的城池。

不光是江殷,容冽、阿镇、何羡愚……

他们都在那里……

陆玖张了张嘴,只觉得如鲠在喉,一句简单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发狠地一把抓住那厮的胸襟,往自己的跟前奋力一扯,急切地问道:“王爷和世子他们怎么样?容将军何将军还活着吗?陆公子呢?他如何了?”

厮睁着一双惊慌的眼睛看着陆玖,几欲张口,却支支吾吾地不敢出口。

“到底如何!?”陆玖已然没了耐心,她现在太想知道这些人究竟怎么样了。

古北口一朝失守,莫不是江殷他们也像苏凛父子二人一般遭遇不测?

厮惶惶地:“古北口失守是因为城内出现叛贼,听是老王爷故意有逆反之心,于是勾结蛮真人,内外勾结,已经在城内被杀身亡,而世子与容将军陆公子并何将军带着三千人冲出了古北口,后来……”

“后来……世子带着同将军与陆公子还有老王爷的尸首奔逃回了天门关,保住了性命。但是事关谋逆,如今已被天门关的人扣押,不日遣送回京受审。”

谋逆、扣押、受审……

这几次字眼在陆玖的眼前不断浮现,好几次,她差点脚下一软,平地摔下去,可还是咬着牙撑了下来。

先是王妃的过世,然后是北疆的兵败,现在竟然还有谋逆。

重重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像是一张织就得天衣无缝的大网,将陆玖整个包裹在其中,挣脱不得。

“……怎么会兵败,怎么会死,怎么又有了谋逆?”陆玖瞳孔颤颤,自言自语地问自己。但是一瞬间的失神过后,她很快就逼迫着自己稳定下了心神。

现在,不是慌的时候。

王妃,王爷,都已经过世,江殷现在也掺和进了一个泥沼当中,一不心,齐王府便会获得满门抄斩的大罪。

现在,她是这里唯一的主心骨了。

她若是不稳,身边的这些人,更不会稳。

陆玖缓缓地松开侍女的手,凭借着自己的力气站直身,背脊笔直挺立,端然是一位高贵的宗妇,气度稳如泰山。

只要现在江殷还活着,一切都可以再筹谋算,什么可能都还会有。

还有希望!

陆玖沉黑的眼底光影冷淡,她平静地看着面前一众惶惶难安的下人们,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厮的话,忽然察觉到有一人的消息未曾得知。

她看着厮,凝神问道:“那何将军怎样?可是已经跟随世子回到天门关?”

厮猛地一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陆玖。

“何将军……”他艰难地道,“何将军已经在碧城阵亡。”

“什么!?”陆玖眼底的光彩一瞬间褪去,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周身的人也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何羡愚,战死了?

陆玖惶惶地摇着头,自言自语地道:“不……不会……”怎么会呢?何羡愚,那个永远温柔宽和的何羡愚,那个已经与徐月知定下婚约,答应一定会来娶徐月知的何羡愚,怎么可能会战死?

厮流着眼泪,哽咽地回忆听到的消息:“世子与何将军等人闯出古北口之后,蛮真的兵力已经通川水,朝着天门关过去……”

……天门关是大周最后的一道屏障,而碧城则是这最后底线之前的一道至关重要的关卡,为了能够让江殷逃回天门关,传令集结兵马对抗南下的蛮真大军,何羡愚带着两千余人,孤身前往碧城一决生死。

一个人,一座城,何羡愚拼死在那里守了七天七夜。

蛮真人的金戈捅破碧城城门之后,何羡愚身边已经只剩下最后的区区八十个人。

这八十人死后,何羡愚便把大周的雄鹰旗帜绑在了自己的长戈上,单枪匹马地对抗蜂拥而上的数千蛮真骑兵。

那一日,漫天箭雨,他分明都已经被箭扎成了刺猬,还握紧着手里的长戈,长戈之下,那面雄鹰旗帜迎风飞扬。

气绝的前一刻,何羡愚把长戈奋力插进自己的心口,用它抵着自己快要坍塌倒下的躯壳,背负着背上扎得密密麻麻的羽箭,到死绝不在蛮真人的面前跪下。

死也要站着死。

方圆百里都是蛮真人喊杀声,何羡愚用那杆捆着大周雄鹰旗帜的长戈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瞬便被那些面目可憎的蛮子包围捅杀。

那面旗帜翻飞着,旗帜上的雄鹰图腾沾染了何羡愚的血,像是即将浴血展翅,奔向藏蓝色的无尽天空。

何羡愚死前绝不下跪的气势激怒了蛮真的大将乌拉苏木,于是在碧城沦陷之后,乌拉苏木下令把何羡愚扒了皮倒吊在碧城的城墙上,任由苍鹰啄食,而后又用他身上扒下来的皮做成了一面旗帜。

何羡愚的尸身被蛮真人挂在城墙上滴血滴了五天,最后已经成了一具干尸,蛮真人还是不肯放过他,把他残破不堪的尸体截下来,剁成了碎段,埋在碧城的老桃花树下当做花肥。

“死也不跪,死也不倒下。”

厮喃喃着道:“这是何将军生前,出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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