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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曼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这么听话了, 因此眼中不可掩饰地露出几分惊诧。
时砚靠坐在沙发上,从他闭目按眉角的动作, 能看出他此时并不想坐在这里,但他还是按捺着耐心安静地等待。
如果是以前,时砚恐怕早就摔门离去了,哪会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这么久?
宗曼珺突然就想到了那两条古板的短信。
破天荒的,他先跟她道了歉,然后严肃认真地道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珍贵。
这在以前是根本不会发生的。
“伯母?”
不知过了多久,宗曼珺被一声招呼唤回思绪, 温予白站在她面前,面色微露疑惑,似乎不解她为什么站着不动。
“嗯……跟我来吧。”
宗曼珺回过神, 还是一副看不出情绪的神色,跟她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去了露台。
虽然是露台, 因为已进冬天,露台用玻璃罩顶罩住, 风倒是也吹不进来, 坐在这里并不觉冷。
里面的隔窗被拉上, 在这边话, 时砚也听不见。
是个谈事的好地方。
温予白坐下, 目光被外面的夜景吸引, 人工湖上灯柱林立,是好看的八角飞檐, 金黄的灯光投落在潋滟湖面上,像泼洒了水彩的艺术画,让人看了便觉心情沉寂。
于是心也真的沉寂下来。
她看了两眼收回视线, 回头看着对面的宗曼珺,脸上露出微笑:“您是有什么事想要问我吧?”
宗曼珺也看着温予白,一直寒冷的眼眸像藏匿着锋利的刀刃,酝酿风雨。可是良久后,她忽然垂下眼眸,用叹息掩饰无奈,毫无预告地直奔主题:“阿砚身体里的心脏,其实是……”
“嗯。”
温予白应了一声。
她没让她把话完,因为心里早有预感知道她会什么事。
温予白没想藏着掖着,当初宗川野问她的时候,她一样回答,现在时砚心里也是门清,不可能因为她答应了时砚要试一试,就对他妈妈隐瞒欺骗。
宗曼珺抬头,那一瞬间的眼神有慌乱和不敢置信,就算在晚餐时伪装得再怎样好,听到这声肯定,也不可能还保持气定神闲。
这对任何人来都是一件荒唐的事,温予白并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宗曼珺既然叫她过来确认,后面就一定还有话。
对面的人神色复杂,在几经变换的目光中,温予白很容易能看出她眼中的挣扎。
于是温予白也恰到好处地张了张口,出声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绷紧的神经有些微地放松,连高悬的心都轻轻放下了,她道:“如果你不想我跟时砚在一起,我们就算分手——”
就在她要云淡风轻地出“分手也没关系”这几个字时,宗曼珺的眼神变了变,以一种霸道且强势的口吻断她:“如果我,希望你能离开我的儿子,离得远远的,你会不会怪我?”
温予白一怔,眼中顿时有些错愕。
倒不是因为对方话的内容,而是由强硬渐渐变软弱的语气。
她知道宗曼珺还有后话。
其实温予白并不觉得意外,宗曼珺阻碍他们在一起才是正常,这世上应该没有谁会接受这么荒唐的事,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她的亲儿子,温予白也早就想好了,她当然也不会笑容灿烂地告诉她:“对不起,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所以我不会离开他。”
这并不现实,温予白显然无法昧着良心出类似的谎话。
所以她本算先下手为强的。
可是温予白没想到的是,紧跟着否定那句话的人,竟然是宗曼珺自己。
“对不起。”宗曼珺。
她完之后,闭着眼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放出,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忍耐不住的哭腔,她睁开垂着的双眼,看着桌面,让自己的语气归于平和:“我虽然很想这么,但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不能独独来逼问你,况且阿砚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温予白看着她,之前,宗川野也过类似的话,但是宗川野跟宗曼珺到底不同,中间隔了一层,时砚是她亲生儿子,哪有人会让自己的儿子受这种委屈?
而且,传闻中的宗曼珺也不是那种好话的性子。
事到如今,温予白也没预料到会是这种发展。
她思维慢了半拍,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人,试图让气氛变得不要那么沉重,也带着心底的疑惑,半开玩笑地道:“外面传言您很强势,我以为您会用权势或金钱威胁我离开时砚,我还想着,要真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我先,免得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毕竟里都是这么写的。
宗曼珺没有生气,也跟着笑出声,可眼尾渐渐染上红色,半晌后她摇了摇头:“你并不缺钱,动用权势,即便我有这样的能力,我也不会做。”
她顿了一下,才道:“我应该谢谢那个孩子,也觉得很抱歉。”
宗曼珺没有明,但温予白几乎是刹那间就明白了她的“孩子”指的是谁,心窝像是被刚从烈火中拿出剑狠狠刺了一下,她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张了张口,舌尖却抵在上颚不动,口腔中发苦又发麻,她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白忱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能让她的所有伪装抵抗一瞬间土崩瓦解。
思绪停滞了十多秒,温予白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甚至没让宗曼珺看出自己的失态,脸上还是维持着一贯的笑意,回绝了宗曼珺的话:“我原本也没想告诉你们的,这是我的私心,其实时砚和你们不必为任何人感到抱歉,至于谢意……”
温予白停顿一下,很快就道:“当初医生已经代为传达,我们都收到了。”
宗曼珺的眼泪忽然就掉了出来。
聪明人总是能保持头脑清醒和理智,也因此她们才没把这次的交谈变成狗血的戏码,但是聪明人也是有心的,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是在一瞬间。
温予白看到宗曼珺手覆在眼睛上,肩膀一颤一颤地抽动着,没有放声大哭,却隐隐传来抽泣声。
她觉得宗曼珺或许是想到了那段难熬的岁月,在白忱宣告生命就此终结之前,也正是时砚最艰难的时候,所以她想起来才会这么难过吧。
宗曼珺也没有这么失控过,或许是心里憋得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话的人,她就毫无保留地暴露防线。
那时,她无数次希望能用自己的心脏挽救时砚,她愿意替他病,替他死,供体找到的那天,她和丈夫在病房门口拥抱着喜极而泣,一块悬在心头的重石终于放下,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甚至让他们忘记了经历的所以痛苦和绝望。
但宗曼珺同样知道的是,就在那一天,有一个曾经鲜活过的生命将要不可挽回地离去。
就是因为知道这份不容易,宗曼珺才对温予白的温柔泣不成声,将心比心,如果这个人是她,她不一定会比温予白做的更好。
温予白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宗曼珺抬眼,接过她的纸巾,极快地收拾好情绪,对她道:“我一开始不知道,我儿子是喜欢你哪里,见了你两次,我就明白了。”
她按了按眼角,带着重重的鼻音继续道:“其实我也想了很多,刚开始听这件事的时候,我的确愤怒,担心,又害怕,所以我就给野了电话,他他知道,也让我不要管,阿砚也知道,他阿砚长这么大,已经不是孩子了,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出来不怕你笑话,做父母的,总是更愿意心疼自己家的孩子,可是谁家的孩子不是爹亲娘养的?野让我不要替任何人做决定,有什么话好好跟你们商量,阿砚那孩子我就不指望了,我就想认真跟你一。”
“当然,你不想也没关系,有些问题也是出于我的私心。”宗曼珺很快补充,完,目光殷切地看着温予白,眼中满是真诚,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应。
温予白静静地听着,面色没什么变化,但心中不震动是假的,或许他们宗家人都有这个长处,话总是能到别人心坎里去。
温予白是那种不怕强势,不畏逼迫,更不惧高高在上的轻视和威胁的人,她也不喜欢虚伪的关心,假意的奉承,为达目的而刻意调整的话术。
换句话,她这人不吃软也不吃硬。
但她唯独抵不过真诚。
倘若是真心的善意,她都愿意聆听。
“伯母有什么想问的?你问吧。”温予白道。
宗曼珺等着她的答复,渐渐变得紧张,连掩饰都忘记了,听见温予白的话,才稍稍松开攥紧纸巾的手,她轻出一口气,想了想,问道:“阿砚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他当时有没有发火,生气?”
温予白如实回答:“不久之前,他生病住院那次,生气了,而且气得很凶。”
她用了“很凶”做修饰,宗曼珺似乎能想象到,下意识笑了笑:“他肯定肺都要气炸了,那然后呢,他还是决定跟你在一起吗?”
这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温予白就慢慢讲给她听,这其中无可避免地提到白忱,宗曼珺也没有扰,在听完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宗曼珺沉默很久,她垂着眼,好像在心里准备措辞,最后轻叹一口气,她抬头看向温予白。
“伯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宗曼珺顿了顿,“你喜欢阿砚吗?”
刚才的问题,温予白都回答得很好,只有这个问题,她没有及时给出答案。
宗曼珺似乎在意料之中,勾唇笑笑,但那抹笑明显有些苦涩,她没紧追着这个问题要回答,静了半晌,忽然用叹息的口吻问她:“你知道阿砚跟我们的关系为什么那么不好吗?”
温予白摇了摇头,不用回答上一个问题了,她下意识松了口气。
“为什么?”
宗曼珺道:“其实这孩子时候很开朗的,脑袋瓜也聪明,嘴叭叭的,爱话,大院里的叔叔阿姨都喜欢他,他们玩得好的三个孩子,傅家那个老成无趣,野也怕生不爱搭理人,就他一个开心果,整天逗得大家都开心,没有不好的。”
她着,一边陷入久远的回忆,眼神也渐渐温柔起来。
温予白眼里却露出点点惊讶,时砚原来……开朗活泼?她好像没办法把那几个词按在时砚头上。
“你也不相信吧?”宗曼珺看懂她的表情,也促狭地笑了笑,可是很快眼睛就暗沉下去,“这都是在他得病之前,在确诊那种很罕见的心脏病之后,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脾气古怪,脸上也不爱笑了,什么都不愿意跟我和他爸爸交流。”
“从到大,他因为这个病进过好几次ICU差点出不来,我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刚刚知道他得这种病的时候,我和他爸爸为了他,放下身边的一切事物,陪他满世界地跑,就为了找到治愈他的方法,哪怕有一丁点希望都不想放弃。可是渐渐的,他就很抵触去医院,也不想看病,给他找了医生,他也不见,还自己偷偷订机票回国。”
“自己偷偷订机票?”
宗曼珺点了下头,给她解释:“那次我和他爸爸好不容易约见了一个很有名望的医生,他在国外曾经做成过一次这个手术,原本是很有希望的,可是到见面的时间了,我们竟然找不到他,我跟他爸爸快把酒店翻了个遍,还惊动了当地的警察,结果他一个电话过来,人已经在国内了!”
宗曼珺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抬头问温予白:“听了就很火大对不对?”
温予白诚实地点了点头。
可是宗曼珺满是怒色的眼却缓缓染上一层水汽:“我们两个火急火燎地回国,去他陆叔叔那里找他,他陆叔叔你应该也见过的,在阜外医院,是一个心外科专家。”
那就是陆业成吧。
宗曼珺笑着跟她话,眼泪却在眼眶中转:“我们去的时候,他就神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你猜怎么着?”
温予白猜不出来,宗曼珺摆了摆手,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这孩子竟然算签下遗体捐献同意书,还等着我们两个来签字,可不可笑?他那时候才十二岁!”
眼睛睁大,温予白顿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她不出话,不知道是因为想象不到十二岁的时砚是什么样,还是想象不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居然会想到遗体捐献。
宗曼珺的声音变得轻了,好像在刻意掩饰其中的颤抖:“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他戴着鸭舌帽坐在黑皮沙发上,脸色苍白,一点朝气都没有,死气沉沉的,我问他为什么回来,他就很冷静的回答,他提前跟那个医生联系过,那个医生原本就没算给他做手术,因为他年纪太了,那个医生没有把握,之所以约见我们,是因为我们不死心地求了很多次。”
“他完这些就回过头跟业成——陆叔叔,等我死了,你们就用我的身体研究,以后再遇到这个病,可能就不会这么棘手了。”
宗曼珺学着时砚的声音的语气,好像要描绘出他当时有多漫不经心,温予白心里却蔓延出阵阵酸涩,这份处之泰然要经历过多少次失望才能练成,她想象不到。
何况他那时也只是个孩子。
宗曼珺的声音停了下来,缓了好久才继续:“他完就走了,那时候我们两个只顾得生气,就觉得他这话得戳心,那么多年来就算再奔波,我们两个从没放弃过,没想到先放弃的反而是他自己,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像是恨铁不成钢,觉得他任性不懂事,觉得他不理解父母的心情。”
温予白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着,有些呼吸不畅,她张开口,喃喃道:“或许……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你们失望的表情了。”
宗曼珺很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震惊,震惊里又带了一丝羞愧,眼泪再次决堤,她用纸巾掩住双眸。
心里问自己,别人能一眼就看明白的事,为什么她花了那么多年才懂?
时砚再怎样任性,但他从来不是个坏孩啊。
他怎么会故意让自己在乎的人伤心难过呢?
宗曼珺捂着额头,像是没法原谅自己,温予白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或许有些伤人了,她把整包纸巾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是沟通不畅的问题,这也不是您一个人的错。”
宗曼珺却摇头,在哽咽声中出最令她后悔的一件事:“我和他爸爸,为了他放弃很多,就自以为是地将那些付出都加诸到他身上,有时候明知道得了这种病并不是他的错,可是时间久了,就疲于顾及他的想法,加上他一次两次地不配合治疗,我们难免在他面前发泄这些负面情绪。”
温予白明白那种感觉,也理解宗曼珺的痛苦,可是,被这种痛苦纠缠最深的人永远是病人自己,别人就算再怎么亲近,再怎样感同身受,也不能跟病人的折磨相提并论。
所以温予白这次没有断她,而是静静等着宗曼珺把话完。
“就在我快要被他这个病折磨崩溃的时候,我怀孕了,当时我既惊喜又害怕,以前也有人劝我再要一个孩子,怕阿砚多想,所以我是一直拒绝的,可是那次不知道怎么,就是突然怀上了。老时让我留下,我也舍不得掉,这件事一开始还能瞒着阿砚,可是一天天显怀,总有瞒不下的那天,阿砚后来还是知道了,而且自那以后,他更加抵触治疗。”
温予白也不禁露出惊讶,因为她记得时砚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
宗曼珺已经忘记了用纸巾擦去眼泪,只是沉浸在回忆里:“他越是不积极配合,我们就越是感到失望,耐心也在一点点减少,直到那次他病重住院,他爸爸特意安排了许多保镖轮流看管,他还是选择偷跑出去,而且还被绑架犯盯上,我听到消息时太着急,不心从楼梯上掉下去,孩子……没保住,他来医院看我,我就没有理他,他爸爸当时也在气头上,把他狠狠骂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就自己搬出去住,除了年节都不回来。”
如果不是话太伤人,温予白也不相信时砚从此会与父母形同陌路,当年的意外,或许每个人都有错,但有的事情可以挽回,有的事情不能挽回,有的人值得被原谅,有的人不值得原谅。
温予白轻轻开口:“您知道时砚那天为什么非要离开医院吗?”
宗曼珺摇了摇头:“现在那些又有什么用,我问过,但他没有,我想他是不愿意告诉我了吧。我就是后悔,生病不是他想的,被坏人绑架也不是他想的,让我流产更不是他的想法,那时候他来看我,肯定也很愧疚,可是我没有理他……”
温予白像是想到了什么,刚要出声询问,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她匆忙抬头,看到时砚站在门边,手放在玻璃框上,视线在宗曼珺的背影上扫了一圈,才落到她脸上。
“我累了,什么时候回家?”
宗曼珺听到声音似乎吓了一跳,眼中充满震惊,可却不敢回头,不敢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温予白不知道时砚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但她总觉得时砚是故意来断二人,或许是看到宗曼珺哭了,所以才过来想要把她叫走?
宗曼珺垂着眼,跟温予白摆手:“你们回去吧,我想的话已经完了。”
温予白站起身,在时砚的注视下走过去,与宗曼珺擦身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下脚步,想了想,她还是转头看向座上的人:“伯母,您和伯父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宗曼珺“啊”了一声,神色错愕,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他是正月十九,我是六月十……”
她到一半,忽然顿住,眼中茫然渐渐被惊色取代,像是想到了什么惊人的隐秘,温予白正看着她,手腕不知被谁一握,骤然抬头,时砚已经拉着她手要走。
“还愣着干什么,傻乎乎的。”
温予白跟着时砚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宗曼珺还是坐在那里,整个肩膀塌陷下去,轻轻颤抖着……
也许,她猜得没错吧。
毕竟时砚,就是一个会偷偷准备惊喜,然后蹩脚掩饰的人。
这几日突如其来的忙碌,电脑上刻意避开她的对话框,无一例外地在告诉她,时砚在密谋着什么,且与她有关。
回去时是时砚开车,他留意着路况,脸上没什么表情,问她:“你们都了什么?”
温予白转头看他的侧脸:“了一些你时候的事。”
时砚眉头一皱,神色似乎有些戒备:“什么事?”
“放心,你妈妈没有跟宗川野一样拆你台,你活尿泥。”
哪壶不开提哪壶,时砚轻哼一声:“他时候做过丢脸的事比我多多了,我那是给他留脸。”
温予白撇了下嘴,要笑不笑道:“是,听他时候挺自闭怕生的,不像你嘴叭叭的。”
她到这里忽然笑了出来,时砚飞快地瞄了她一眼,继续看路况,语气却警惕起来:“笑什么。”
温予白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想起时候我妈妈常在嘴边的话。”
时砚很少听到她提起父母,想起那起悬而未决的案子,心疼的同时,脸色也缓和下来:“什么。”
温予白认真:“你确定要听?”
时砚换挡,道:“确定。”
“我妈常,嘴叭叭的,尿炕哗哗的,爱话的孩儿都爱尿炕。”
满脸期待的时砚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车子骤然加速,温予白被安全带勒得肉一紧,却忍不住笑,越笑越大声。
时砚冷冷地哼了一声,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让你笑,等到家的。”
温予白骤然止住笑,扭头去看窗外,突然开口:“我想下车。”
时砚在路边停靠,“怎么了?”温予白语气煞有介事,时砚真以为有事儿。
温予白指了指外面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想下去逛逛。”
时砚语气微松,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外面:“快关门了,而且你没戴墨镜。”
温予白把口罩戴上:“现在人都戴口罩,认不出来的,快关门了人才少。”
她难得有兴致,时砚当然奉陪到底,算是轻易答应了她的要求,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两个人乘坐电梯进了商场。
在工作日里,又快要到关门的时候,商场里人的确不多,时砚像防贼一样搂着温予白,紧紧把她罩在怀里,横眉冷对地看着四面八方路过的人,把温予白逗笑了:“你越是这样别人越是容易认出我来。”
“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我们直接去。”时砚低头对她道。
温予白想了想:“没什么想买的。”
“去看一场电影吧。”她心血来潮。
时砚当即电话想要让贺彬把夜场都包下来,温予白看透时砚的表情,握住他拿手机的手:“这样有什么意思,就是大家一起看才有劲。”
时砚不置可否,温予白已经拉着他坐扶梯去顶楼,商场与电影院营业时间不同,电影院这时候还是有好多人,两个人在机器旁边因为挑选电影又起了争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情侣不都是该看爱情片吗?要不看这个恐怖片也行。”
时砚一本正经,心中的九九却昭然若揭。
“我想看这个抗战的,国庆上的,口碑很好所以到现在也没下映,圈里的前辈也都好看。”
温予白指着另一部。
时砚的脸色非常难看,好不容易跟心爱的人来看一场电影,却要看杀杀的。
“而且我不怕恐怖片的,我最不怕的就是鬼。”温予白补充,在时砚心口上又插了一箭。
“而且这多有教育意义——”
“前面两个,行了吗?再不买电影都快开始了。”后面的人看着手机不耐烦地催促,因为没抬头,所以也没看清两人的脸。
时砚受不了别人跟他忿忿的,但是碍于温予白在这他就忍了,上前一步,嘟囔:“那就看这个。”
过一会儿。
“这机器怎么用?”
温予白叹了口气,把时砚扒拉开,自己一通操作猛如虎,嫌弃都凝聚在脸上,时砚觉得倍儿没面,完了还给自己找补:“证明我从来没跟女生来看过电影。”
温予白想挖苦他两句,背后好像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似乎有人认出她来了,她赶紧拉着时砚去了影厅里面。
对照着电影票找到座位,温予白刚要坐下,一直在看携手走进来的情侣的时砚忽然放开她的手,对她道:“我出去一下。”
不等她话,他就转身匆匆走了出去,温予白怕自己被认出来,窝在座椅上不出声,过一会儿时砚回来了,手里拿了两杯饮品,怀里抱着一桶爆米花,到了座位上,他把爆米花放两个人中间:“这是对的吧?”
温予白一脸疑惑:“嗯?”
时砚凑过来,把她的手放在爆米花上面,然后自己握住她的手:“这样做对了吧。”
企图找回场子。
温予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刺儿回去:“你不是没陪过女孩子来看电影吗,怎么学会了这个?”
时砚被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温予白脑筋转这么快。
“还不是我无师自通,学得快?”
然后转移话题:“电影开始了,看电影。”
温予白转头看向荧幕,开始认真地看起电影,两个时过后,温予白顶着红通通的眼睛与时砚走出电影院,时砚鼻子也发闷:“再看一部喜剧吧。”
电影太感动了,鳄鱼看了都会掉眼泪。
温予白摇头:“现在没有好看的喜剧片上映。”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拉着时砚快步走过去,然后站在抓娃娃机前面,感叹道:“好久没有抓娃娃了。”
电影的话题就这么跳跃过去,时砚当然对抓娃娃也不感兴趣,可是温予白站到这了,他不可能让她空着手离开,这次学精了,他扭头问她:“怎么抓?”
温予白:“你要抓?”
“嗯,帮你抓几个。”
几个?
温予白眯了眯眼,看着眼前这个大话的男人,然后三下五除二把码扫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抬了抬下巴:“你抓。”
此时时砚还没意识到事态严重性,不以为然地上去就开始操作了,可是直到花了二百块钱也没抓到一个娃娃之后,时砚终于知道自己刚才的模样有多蠢了。
再次失败后,温予白终于忍不住出声:“靠近洞口的娃娃这么多,你怎么总是抓那一个?那个看起来很不好抓。”
时砚指了指里面那个,很认真:“那个是熊猫。”
“我知道啊。”温予白点头,“你喜欢熊猫吗?”
时砚紧盯着猎物,脱口而出:“不是啊。”
“因为你喜欢熊猫啊。”
他全身心都放在角落里被压着的娃娃身上,甚至都没在意这句话后温予白的表情,可温予白就是觉得胸口闷闷的,一瞬间变得很柔软,又很脆弱,还很心疼。
从时家老宅里出来后她还好好的,可是蓄积在心里的难过却在此时爆发。
时砚没听到身边人的动静,终于偏头看过来,一看温予白眼圈更红了,他赶紧直起身,伸手蹭了蹭她眼尾:“怎么了?特别想要那个熊猫?”
温予白声音沉闷,一口反驳:“明明是你特别想要。”
“要不我把这个娃娃机买下来得了。”
这人……
“你太笨,把我笨到了。”温予白斜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娃娃机前,亲自握住摇杆,三下五除二,不仅熊猫娃娃拿到了,周边的黄鸭,藏狐,大眼蛙的娃娃全都拿到了。
时砚表情比较复杂。
“柒柒……”他半晌憋不出什么话,“你好厉害。”
两人满载而归,晚上睡觉前,温予白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微信,她开一看,发现是宗曼珺发过来的,只有见到的几个字。
“谢谢你陪着他。”
温予白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里慢慢多了许多重影,她的心情很奇怪,像是心虚又不是心虚,像是愧疚又不是愧疚。
也许就是一种难过。
她想,不是她陪着他,而是他陪着她。
她想,直到今天,她才将时砚具象成一个人。
她想,原来他也曾这么不堪一击过。
刘月芹感谢时砚对她的纵容和照顾,而宗曼珺感谢她对时砚的陪伴,每个人心里的天平都有个理所当然要倾斜的人。
而温予白呢,偏沉的那一边,好像不是他。
温热的手掌心遮住了温予白的眼睛,她骤然回神,看到枕边的时砚用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机拿开,然后将她抱在怀里,眼睛始终是闭着的。
“快睡觉。”他。
低沉的嗓音好像魔咒,给她施了沉睡的魔法,她也闭上眼睛,似乎可以不必想那些让人困扰的问题。
直到她入睡之后,时砚才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眼中没有一丝睡意。
轻轻拨动耳鬓的发丝,他贪恋地看着她,此时此刻,一分一秒,都觉不够。
很快到了月末,温予白一早醒来,就看到余漾发给她的生日祝福。
温予白这三年都不过生日,只有余漾会给她发祝福语,别人祝福的话她一概视而不见。
因为生日这天,也是白忱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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