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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建成从逃走后,便没有再回来过,这几日也住在公社,不敢回家。
他带着数名民兵来到何家,意料之内的是何慧珍开的门。门开后,何慧珍冷冰冰地看着他。何建成心头咚得一下,有些无所适从,却扬起了这几天最开心的笑。
“慧珍,我回来了。”
何慧珍冷笑地乜了他一眼,看向他身后跟随的民兵,脸色彻底黑了,圈着胳膊,堵在门口。
“寒舍简陋,招待不起何主任,还是请回吧。”
何建成为难地笑道:“慧珍,咱们家也要配合检查。”
“检查?”何慧珍猛地上前,拽住何建成的耳朵,就使劲一揪,怒吼道:“给我跪下。”
何建成吓得浑身一震,砰得在地上跪下,何慧珍一巴掌在他脸上,指着何建成训斥道:“何建成,你长本事了啊,敢逃走不,还敢再回来。”
“你一回来就弄得村子里不得安宁,杀了陈老爹那头母猪,将牛蛋娘关在了公社,还让人将老宋家唯一的自留地里的麦给割了,你你做的这些事,有一件是人干的事吗?”
这会生产队的人都围拢了过来,都想看这何建成是如何搜查他自家的,看着乌压压地人群,何建成跪在地上,顿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何慧珍从来不给他留面子。
何建成理直气壮地吼道:“我做的没错,他们那是走资派,要批判!我一心为了党,一心为了过国家,我没有错!”
“你还有脸你没有错?”何慧珍气得发抖,松开手,看了眼周围,何建成要起来,被何慧珍眼尖发现,指着他鼻子,吼道:“给我跪下。”
何建成一动不敢动,何慧珍从渠沟里找到了一根没安锄头的棍子,捡起来走向何建成,就是一棍子在他的背上,疼得何建成低吼一声,却躲避不开。
何慧珍几棍子使劲在何建成的背上,周围的人都是解气的眼神,都冷笑地看着何建成。
何慧珍吼道:“你你没错。我就让你看看,你错在哪里。”
“你可知道咱们刚结婚那年,正好闹灾荒,还是陈老爹杀了那只刚出生的猪崽,给大家煮了出来,咱们大家伙都靠着那肉星子熬了过去,而当时有阵子,我爹留给我们家的粮食也被我们吃完了,我不好意思再去要粮食,食堂又没留给我们家的饭吃,你饿的直接昏倒过去,还是我从陈老爹那里要了一碗肉汤,给你喂下,你才醒了过来,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要不是那头老母猪,你早就饿死了。”
何建成抬头,朝着陈老爹看去,陈老爹冷哼地撇开脸。
何慧珍又道:“还有老宋家,你不记得咱们结婚的时候,你没钱,我爹娘不想你进我们家,还是你跪着求老宋帮你做了一个衣柜做彩礼,人家只喝了你一瓶二锅头,你都忘了?”
何建成又朝着老宋看去,老宋看都不想看他,干脆转身走了。
何慧珍猛地又一棍子,在何建成的身上,“你还对不起牛蛋娘,你想害人家孩子,人家原谅了你,你竟然恩将仇报,将人家关了起来。”
“何建成,你不是人,还我娘来!”
牛蛋家几兄弟都冲了出去,朝着何建成就是一顿猛揍,那些民兵想要举枪上前,被何建成挥手阻拦。
这下恍若怨气开了闸门,众人都围上来,对着何建成拳脚踢,尤其是林国强得最用力。
“妈的,你的孙子,抢走老子的猪肉不,还害得老子的鸡也憋死了。”
“我今天你一顿都不够出气的。”
林国强冲着何建成的脑袋,就是两拳,又开始专挑看不出伤口的地方狠踢。
有人道:“行了,这孙子可是治保主任,死了对咱们没好处。”
村民收了手。
何建成猛地站起来,揩了唇角的血沫,看着云峰村的众人道:“你们也了,气也出了,明天我就将牛蛋娘给放了,可你们给我记着,我这是为了政府做事,我没错。不信你们去别的生产队,别的公社瞧一眼,是不是都是这样执行的。”
何建成朝民兵道:“我们走。”
村民又忧心忡忡地回到家,心底哀叹这苦日子又要来了。
林国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处理那几十只死去的土鸡,这天气再放几天,肉都要臭坏了。
他又坐着牛车去找土鸡,算到别的镇上收购站问下,可当他来到那天藏土鸡的地方,硬是搜了个遍,都没找到那几十只土鸡,只剩下一地的鸡毛。
林国强懊悔地倒坐在地上,难不成是叫山里的野畜生给拖走吃了。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连门都没脸进去,又挨了刘春芳一顿臭骂。
而林书这边,谢有酒捡回来的土鸡,全喂给几只狼吃了。林书还怕是不正常死亡的土鸡,吃了坏肚子,结果检查鸡肉没什么问题,便猜测这些鸡的死,是割资本主义的尾巴造成的。
何建成将村子里搞得人心惶惶,可他们后来也得知了,不仅是他们村,其他的村也是一样,有的村子更惨,连自留地都给回收了,有的甚至连自留山上的树都给砍了。
自从学校停课,陈发春和谢有酒是彻底跟着林书跑了,再没去过学校。听谢有酒县城中学现在乱得很,停课后那些学生也不回家,天天在学校开大会。更奇的是学生在领导台上坐着,老师和校长在台下跪着,还背着写上罪名的牌子,还也没人管。闹得最欢的往往是那种成绩不好的,在学校不受欢迎的学生。还组了一个组织,着爱国的旗号,天天拉着这些老师在街上□□。
不仅是县城,云水镇也乱。公社的学停课后,也有这种类似的组织,天天在街上砸抢掠,搞得集市也没人敢去。而在集市上卖货的摊贩,不仅要受着这些学生组织的欺压,还有公社治保主任带领民兵来搜查。没过多久,集市便彻底开不下去了。即使有人来,也买不到东西了。
如今的村里,自留地全都荒废了。没过几个月,都长满了生命力旺盛的野草。老百姓的希望,全部都放在生产队的公粮上。可今年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也在撒气。这地里的油菜啊。到了九月正要收割的时候,却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雨。将河里的水蔓到了田地里不,这地里的刚成熟还没来得及收割的油菜,给大雨浇得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里面的油菜籽也大半给落到地里,收成至少损失一半啊。
这油菜主要是榨油,而生产队种植油菜,主要是卖给粮站,这是老百姓主要收入来源之一,今年这收入要大折扣了。
除了油菜,下个月也该收玉米了,可也就是这场大雨,不仅祸害了油菜,还殃及了玉米,玉米按照气候,比油菜晚一个多月,可就是这前一个多月,是正结玉米的时候,被大雨冲刷,风吹倒了一片又一片,全都烂在了地里。
要知道玉米生长速度快,这九月要是坏了,十月就收不了玉米,那就是只长穗子不结玉米包的玉米。
这云峰村地处西北,主食是玉米和麦和稻谷,虽然种植的种类多,地却只有那么多,种植了这种农作物,另一种农作物就只能少种点。
除了油菜和玉米,这九月也到了稻谷收割的时候。大雨过后,生产队的村民赶紧抢收稻谷。几场大雨将干了的稻田又给灌满了水。每天村民们都要通好几回水渠。这稻谷成熟了。穗子要是一直泡在水里,那是要发潮朽烂的。
总之,今年几种农作物收成都不好。好在抢收了部分回来,林书也在生产队赚工分,帮忙扛起连枷油菜籽。
这下半年似乎过得很快,今年冬天也来得早,大家都没什么年味,脸上也高兴不起来。
能高兴得起来吗?
去年还能吃上公社发的猪肉,发的粮食也是稻谷,玉米红薯等主食,再不济自留地种植的农作物还能拿去集市卖钱。自家还能养猪卖猪崽,养鸡,养鸭,卖鸡蛋鸭蛋鹅蛋,捣弄个蔬菜园子卖菜,养点蜂子卖蜂蜜。有手艺活的给人家做个桌子,椅子也能赚点钱,留着过年。可今年这些是通通没有了。唯一的粮食,还是生产队给发的捂了的稻谷,大折扣,一捧稻谷,碾不出来半捧米。
用村口那吸着旱烟的老头的话,今年这是老天爷脸,日子难哦!至于谁的脸,老百姓心底都明白。
这过年,谁家日子都难过,桌上是没见过肉沫子,能吃上一碗人热喷喷的米饭,就心底那个美啊。
这本就死气沉沉的年,外地的货郎也没见过来,听前几天还真有货郎来,还没进村口,就让何建成带着民兵给拦住了,不仅收缴了人家的货架,还将人赶了出去,气得那货郎骂了一路才跑出去。
年过得不安生啊。
大年初一,那村口的有线喇叭就响了起来,是公社动员社员开大会。村民们都往公社涌去,连林书也带着几个孩子去了,可他们不知道,这是噩梦要来了啊。
公社有个戏台子,逢年过节公社还会请戏班子在上面唱戏,此时这戏台子安静得很,上面只搭了两个桌椅,下头一派桌椅,都是领导上座的位子。
老百姓们就站在后头,有的便倚在柱子上观望。有的便在附近找了长板凳来,几个人搭伙坐着。他们有的人想着平日镇上不敢开门,这会公社组织开会,就带着孩子们来玩。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会变了样,直到几个人被压着带上了戏台。而其中眼熟的老头,正是顾老先生,下面的人才骤然醒悟过来。
不仅是顾老先生,这何建成连孩子都不放过,看到黑娃出现在台上的一刻,陈发春的心都快跳出来,得赶紧通知林书,可林书又不在,没想到何建成竟然从林书家将黑娃给强行带了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
秦慧娘也焦急万分,陈发春猛地站起来,“娘,我去找狗蛋儿,你先在这里看着。”
林书这会正和村里的一个给他帮工养鸡的张大娘一起,去县城办点事,他们坐着牛车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在路口焦急等着的陈发春。
陈发春急得头上都快冒烟,发现坐在牛车上的人是林书后,还没等林书下车,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朝着林书喊道:“林书,黑娃被何建成给抓起来了。”
林书脸色蓦地发白,电影里曾经见过的可怕场景血淋淋的浮现,怒而急切道:“我不是把他们安置后山,那些人怎么找到的?”
陈发春喘着粗气,急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是何建成带人去抓的,这会抓到了公社的戏台上,上面好些个人,还有顾老先生。”
林书心头又慌又乱,咬牙切齿道:“何建成,又是他,竟然连孩子都不放过。要不是找不到李秀琴,我早就弄死他了。”
陈发春道:“林书,你算怎么办?我看他们应该不会伤及黑娃的性命,可为何要绑一个孩,这也丧心病狂了。”
“他要是敢伤害黑娃,我要了他的命。”
陈发春看着林书猩红的双眼,想起那天在雪地里,他一刀杀死那个大鼻子,眼睛都不眨一下,顿时心头抖了一下,完全不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这时,一向安静的张大娘却话了,她声音哆嗦道:“狗蛋儿,其实大娘有件事没告诉你们。”
“大娘,什么事啊?”陈发春问道。
张大娘支支吾吾道:“这件事我男人不让我出去。”
陈发春急吼吼道:“大娘,都什么时候了,到底什么事啊?”
张大娘叹息道:“就是咱们家不是分了家,老房子的宅地基是分给咱们大哥和老头老太住。咱们家又去找公社,批了一块宅基地下来。刚好是李秀琴曾经住的那房子。那房子也刚好没人住,我和我男人反正房子也没破,就干脆直接搬进来住,可没想到。”
陈发春问道:“没想到什么?”
张大娘惊恐道:“没想到有一天晚上,我们看到了床边,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当时把我吓坏了,还是我男人冷静下来,拉开了电灯才发现,那女人就是李秀琴,李秀琴没被何建成赶出去,却被,被割掉了舌头,变成了疯子,彻底没法话了,身上也全是殴的痕迹,太可怕了。”
“后来我们发现那房子底下有个地窖,李秀琴就一直被关在地窖里,可能是我们重新修房子,撬了泥砖头,那李秀琴自己出来了。”
陈发春兴奋道:“这下好了,李秀琴还在,看何建成怎么抵赖,治保主任犯有通奸罪,他这个治保主任,还做的下去?!咱们这就去揭发他!”
林书却皱了眉,“张大娘,这事还有谁知道?那李秀琴此时还在你们家?”
张大娘道:“我男人怕被何建成发现,到时候害了我们一家,就又将李秀琴给关进了地窖,那何建成还来过几次,我们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林书道:“这样,陈发春,你赶紧和张大娘回去,将李秀琴给接出来。我去戏台子看黑娃。”
“行。”陈发春道。
林书急忙跑到戏台,看到了台上跪了一排,黑娃和顾老先生在最末端,而前面的人依次被拉到了台前,接受大家的批判。
林书心疼地看着黑娃,焦急地顺着靠近黑娃的那一方,最边上的人潮,挤了进去,给黑娃示意,黑娃也抬头看见了林书,脸上还朝着他露出笑容。
此时,台上突然传出响动,黑娃终究是个孩子,眼底也会害怕,只想一直看着林书,才不那么害怕了。
林书一直在暗处陪着黑娃,直到一个多时过去,快轮到顾老先生这边,何建成竟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抓起了黑娃来到台子中央。
“这子是顾老先生的孙子,是他女儿未婚先孕生的儿子,顾老先生一家都是黑五类的子孙,他的孙子也不例外,大家有什么想的都可以上来。”
那可是一个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忍得下心对一个孩子出手。
何建成冷笑道:“你们不记得你们曾经遭过的罪,都是这家人害得,那老地主走了,肯定留了钱财给子孙,不然顾老先生怎么在镇上开得起医馆。”
可何建成完,还是没有人上来,林书猛地跑上了台,台下林家人也惊了下。
林国胜焦急不已,见林书出现,还大着胆子跑上台,生怕他错了什么话,心都揪起来。
林国强再讨厌林书,可终究是有血缘的弟弟的儿子,真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心底有些怜悯,而林家其余人,倒也没有什么表情,林国华本来对林书还有一丝亲情,当林书害了他一家,那亲情也全变成了恨意。
而林老太恨林书恨得牙痒痒,要不是林书联合别人骗她,她的家也不会被搬空,现在还只能在老二家看着老二媳妇受气。以前最疼爱的媳妇,怀孕的时候,好吃好喝的伺候。这老二媳妇可是林老太唯一伺候过的媳妇,其他几兄弟的媳妇,连碗鸡蛋都没煮过。
可如今林老太要住进老二家里,那一切都变了样,最明显的莫过于老二媳妇的脸色。
这林老太老两口以前家里都没这么累过。如今在老二家里,天天从早忙到晚,还得替老二一家赚工分。老二两口子都伤了,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这老二媳妇倒是能下地了,就是变瘸子了,天天拿林老太撒气。林老太过得窝囊啊。
这一切在林老太心底,都是拜狗蛋儿所赐,此刻她恨不得大家连狗蛋儿一起斗了。
“狗蛋儿,你来的正好。”何建成笑得意味深长,又看向台下的领导,道:“书记,这就是那个在咱们云峰村里煽动老百姓民心的狗蛋儿。”
“他为了老百姓不去赚工分,就开了个作坊,哄骗村里的妇女都去他那里帮工,咱们生产队今年的收成不好,老百姓饿肚子没饭吃,有一半的原因都是这个狗蛋儿。”
“他不仅做投机倒把的生意,还顶风作案,在书记你的眼皮子底下大搞特搞私有经济,走资本主义的道路,弄得咱们云峰村人心惶惶,都在做着资本主义那一套赚钱的春秋大梦,不愿意去地里种庄稼了。”
“书记,你看这狗蛋儿如何处置?”
坐在领导台上的书记还没开口,台下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斗他。”
众人寻着声音,却原来是林老太在举手,表情义愤填膺。
何建成大笑。
“哈哈。”
“狗蛋儿,连你自己的奶奶都这么了,你还有什么话,来人,给他戴上木枷。”
林国胜心惊肉跳地看着林老太站起来,猛地将她拉着坐下,愤怒又惊恐道:“娘,你知道你在什么吗?你这是在害狗蛋儿,你知不知道?”
林老太冷哼一声,不话了。
林书对林老太早就心寒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愤怒地看着何建成,掷地有声道:“咱们政府哪一条明文规定了不准搞副业?我每天都会听广播,广播上每天都在传来最新消息,从未提及全面禁止副业。而你何主任,作为咱们云峰村的治保主任,竟然误解咱们最高领导人的旨意,杀了咱们村里下猪崽的老母猪,害得陈老太至今还躺在病床上,都没熬过这个冬天。连牛蛋家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鸡也给死,还将无辜的牛蛋娘非法关押起来。毁了宋大叔自留地里的麦,害得宋大叔一家饿到昏死过去。是你在草菅人命,是你错了,你才是最该被批-斗的人!”
“得好!”
台下骤然响起了一道激动的声音。
不知是谁发出的,可没人敢再出声了。
“是谁?刚才是谁?”何建成愤怒道。
“何建成,滚下来。”又一道激动的声音喊出来。
这下大家都不怕了似的,都一窝蜂似的喊起来。
“何建成,滚下来。’
何建成心底一慌,求助地看向领导台上,“书记,我可都是听从你的旨意啊书记。”
那坐在领导台中间的书记,冷冷地看着何建成,闻言气得猛地站起来,指着台上的何建成怒吼。
“何建成,你给我闭嘴。”
老话官互官,民互民,这书记虽没人让林书下去,却叫何建成下来,“给我下来。”
何建成脸色一喜,猛地点头,“我错话了,我这就下来。”
林书眼一眯,恰好此时看到最外头停了一辆牛车。陈发春站在牛车上,给他挥手。林书眼前一亮,脸上神情瞬间变狠。
“慢着,何主任。有件事还需要你当着全公社的人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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