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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钟转动后, 大地温度迅速攀升。地面的积雪很快融化,成为积水。积水未来得及蒸发消失,路面一片泥泞。
谢白告诉余洲, 他在这儿生活三年,有两年半的时间都在普拉色大陆上四处流浪。他到处躲避收割者,勘探地形,绘制地图,终于逐渐拼凑出普拉色大陆的完整面貌。
两人跨过地上水坑, 专挑干净的地方走。谢白回头笑道:“你记得么?有一次下大雨,我们被困在广场上。”
余洲记得。
那天谢白约他吃饭,他带了久久一起去。饭后散步, 走到半途,突然大雨滂沱。他们在广场的避雨处站了很久,谢白向他表白,趁久久不注意, 偷偷吻他。
“不记得了。”余洲答。
谢白眼皮一垂,很快又笑起来:“我家里有很好喝的茶,尝尝吗?”
“不用了。”余洲又拒绝。他跳上路边台阶, 眼前是一道桥。这不是刚刚季春月带他们走得那条路。桥下是干涸的河流, 冰融化了, 河床在夜灯里粼粼闪光。
他靠在桥栏杆上看谢白:“你跟我解释,解释什么?”
谢白比他高一些, 垂眸看余洲时,仍是余洲熟悉的神情,情意绵绵,胸有成竹。
他本名谢白,但另有好几个职业和身份。
假身份和假职业都只是为了工作:谢白的本职工作也并不是留学机构咨询教师。他是涉密机构的工作人员。
“我有段时间确实在银行工作, 不过那是为了执行任务。”谢白,“这不能算欺骗。”
余洲心想,你不算就不算?但他没有应,低头看自己手指,似乎手指上有什么令他趣味盎然的东西,比身边的谢白更具吸引力。
“任务已经结束了,我本来想跟你坦白的。”谢白,“没想到路上就出了事,最后来到这个地方。”
他抚摸余洲头发:“你进来多久了?几个‘鸟笼’?”
余洲执拗地躲开谢白的手,谢白忽然强硬起来,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吃了很多苦吧?”他低语,“没关系,这里有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东西伤害你的。”
余洲被他抱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挣脱。
他隐隐察觉,自己其实不想挣脱。和谢白在一起的时候,他确实是安全的。谢白富庶、可靠、强大,他总能解答余洲的问题,甚至算过给余洲报班,继续读书。余洲不是他的
“玩玩而已”。
他们在灯下伫立,直到谢白放开手。他牵着余洲,往自己家里走去。
路上积水有深有浅,樊醒走路潦草,水被踏得乱飞乱溅。
跟到一半,他忽然停了。
鱼干速度比他快,拐来拐去,看到谢白和余洲在桥上话。正想继续配音,回头发现唯一忠实听众不在,只得气鼓鼓回头寻人。
樊醒正在楼房的夹缝中,专注观察一张贴纸。
纸上画着一个黑色的高大人影,它有两个脑袋。在画像下,几种不同的文字标注:心收割者,发现它踪迹之后请立刻远离,绝不能在没有同伴的情况下靠近。
“走啊!”鱼干催促,“就在前面了。”
“我不干这种事。”樊醒答,“偷听别人话,不够光明磊落。”
鱼干:“你真这么光明磊落就不会和我一起下来跟踪了。半途而废算什么好汉!我懂唇语,我给你翻译。”
樊醒和它又吵又扭,斜刺里忽然钻出个人来:“你们在做什么?”
柳英年推推眼镜:“鱼干声音好吵啊。”
鱼干立刻转了个声线,温柔得不伦不类:“讨厌,什么呢,鱼家很文静的。”
柳英年正趁着夜深,路上没多少人,四处转悠并绘制镇子地图。樊醒拿过他的笔记,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鸟笼”中发生的事情。
“……你真觉得你还能回去?”樊醒问。
“当然。”柳英年信心十足,“有过先例。”
他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靠近樊醒。
樊醒静静看他,想起在雾角镇中,柳英年靠近余洲教唆他自杀时,也是这种表情。
“我进深孔调查组的第一天就开始上职业培训课。调查组的培训课课程很多,至少要上一个月,辗转好几个地方。”柳英年,“每个进入调查组的人,都要学习一本书,《灰烬记事》。”
2009年出现在山西太原的神秘“归来者”,深孔调查组把调查他的整个过程,以及他带回来的信息汇总,编汇成了《灰烬记事》。
《灰烬记事》是调查组内部使用的资料文本,上面详细地记载了“缝隙”、“陷空”等内容,其中解读“归来者”的部分,正是柳英年等新入职人员学习到的部分。
“《灰烬记事》很长,我们这些新人还不能接触到其他内容。也许是为了引起我们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专门挑了些最奇特和有意思的来进行授课。”柳英年,“也可能是,我们的级别只能接触到这些粗浅的内容。”
在《灰烬记事》中,“归来者”的讲述为调查组填补了许多空白。
“归来者”起初并不信任调查组的任何人。他很难理解周围人的话,也无法正确表达自己,行为异常,长时间独自呆在狭的空间里,这似乎能让他获得安全感。调查组不分昼夜地观察他很久很久,甚至有人怀疑:他还算是正常的人类吗?
经过调查组长时间的接近和服,“归来者”的语言功能渐渐恢复。
他开始跟人沟通。
“缝隙”如何形成,“陷空”的本质是什么,“缝隙”的意志有怎样的力量,所有信息全都来自“归来者”。
樊醒听得认真:“这个人肯定知道‘鸟笼’的存在。”
柳英年:“我想是的。”
樊醒:“但你进入‘陷空’之前,并不知道‘缝隙’中密密麻麻都是‘鸟笼’。看来‘鸟笼’是保密内容。”
柳英年:“对,其实还有很多保密内容,是实习结束后,担任不同岗位才能知道的机密。”
他脸带遗憾。还未完成实习就出了事,他无法释怀。
樊醒摸了摸下巴。柳英年很奇特。他心里这样论断。眼前的眼镜仔不是心有恶意的坏家伙,只是对自己索求之事异常执着。在这种执着里,他没有道德判断。
柳英年教唆余洲自杀,自然是因为,余洲当时是所有人中看起来最容易被服的。
“我知道你跟余洲关系好,你可能会觉得,我当时跟余洲,人自杀了就能回去,是在骗他。”柳英年看着樊醒,“但我没有骗他,只是我没有把所有的条件清楚。”
樊醒:“你骗了他百分之八十,那也是骗。”
柳英年:“‘归来者’确实是在‘缝隙’中自杀才回到现实的。但是……但是他当时,借助了别的力量。”
樊醒:“什么力量?”
柳英年:“他,眼睛。”
樊醒霎时想起“母亲”的姿态。
但不可能。“母亲”不会放任何一个历险者离开“缝隙”。它不停捕捉其他空间的人和物来到“缝隙”,是为了填满无物的虚空。
它不会让任何东西脱离自己。
柳英年还在话:“我当时只是想,如果不借助什么眼睛,人直接在‘鸟笼’里死去,是否也能回去。”
樊醒冷冷答:“如果余洲真的用刀划脖子,但他又回不去,你能负责任?”
柳英年:“……我,没想那么多。”
樊醒:“因为你不认识余洲。”
柳英年不答。
樊醒:“他弱,紧张,对现状完全不适应,很容易被你唆使。你和他是陌生人,所以他有什么后果,跟你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即便他死了,你也没必要负责任,毕竟握刀子的不是你。”
他心头忽然烦躁。这情绪来得毫无理由,樊醒狠狠用拳头一砸墙壁,动作之大,吓了柳英年一跳。
路上传来踩水的脚步声。
星光爽朗,余洲站在巷口,诧异地看眼前两人。“你们在干什么?”
鱼干大吃一惊:“你不是去见男朋友?这么快?这男人行不行啊。”
余洲瞥它一眼,它立刻知道自己又错话,火速溜到余洲脖子上蹭来蹭去。
“前男友。”余洲纠正,“去拿了点儿茶叶。柳英年,给你的。”
他把茶叶罐子抛向柳英年,柳英年手忙脚乱地接了。
“是提神醒脑,你不是天天晚上写你那什么笔记么。”余洲了个呵欠,往前走去,“困死了,回去睡觉。你们刚刚聊什么呢?一脸严肃。”
柳英年攥着茶叶,在他身后喊:“我……我认为我们之间最好不要有秘密!”
余洲停步。
“余洲,对不起。”柳英年忽然扑通跪下,在湿漉漉的地面磕了个头,“雾角镇鸟笼里,我不是个东西,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唆使你自杀。你大人大量,你不记我的仇,我感激你。”
余洲一头雾水。
“用秘密交换秘密,这是我们早先约定过的。”柳英年,“我出‘缝隙’和我自己的身份,帽哥了他的名字。余洲,我可以把我在调查组里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绝无保留,我保证。”
余洲强行把他扶起:“……我知道当时自杀的事儿,你是骗我的。我们都经历三个‘鸟笼’了,你还这个做什么?我们相互之间已经是不能分离的伙伴了。”
“那你能跟我们交换秘密么?”
余洲:“什么?”
柳英年:“怪物出现的那天晚上,码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普拉色大陆是特殊的“鸟笼”。这个“鸟笼”里,很可能藏着离开“缝隙”的秘密。
谢白的这番话,显然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波澜。
季春月这些长期呆在普拉色里的人早就知道这一结论,因此十分平静。然而余洲他们这几个初入普拉色的历险者,心思全乱了。
除了态度完全不明确的樊醒之外,就连一心想找到胡唯一的姜笑,也开始有了动摇。
回到现实世界,脱离这个鬼地方,成为最迫切的事情。
三人回到饭馆,文锋在收银台看书。角落里一张桌子,姜笑和许青原正喝着酒。见余洲等人回来,文锋叮嘱他们锁门便也离开了。
他给新的历险者们留下了讨论的空间。
码头上的事情,樊醒要求余洲保密。余洲心知真相关联着樊醒和安流的渊源,他不能轻易开口。
姜笑和许青原也对那夜码头的怪物有极大好奇,余洲心想,柳英年确实是他们之中最沉不住气的一个。
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地对他人暴露秘密,即便是生死与共的同伴。
更何况对樊醒和安流来,他们是“缝隙”的孩子,不会在“缝隙”中死去,也没有回到现实世界的需求。从根本上,他俩跟其他历险者都完全不同。
只要樊醒不乐意,他不可能跟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秘密。
余洲在桌边坐下,心里盘算应该怎么把这件事应付过去。
樊醒坐在他身边,很自然地开口:“那个四只手、单只眼的怪物,是我的母亲。”
连余洲也震动了,他立刻扭头看樊醒。樊醒应他一个轻笑,继续:“那玩意儿也就是柳英年的,‘缝隙’的意志。我和安流——也就是鱼干,都是‘缝隙’的孩子。”
他毫无保留,把一切和盘托出。
余洲和鱼干迷惑不解,一人一鱼频频对视,相互的困惑搅合在一起,变成了更大的疑窦:樊醒在干什么?
其余人知道安流特殊,也知道樊醒古里古怪,但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样的来历。一时间,所有人都沉滞凝重的气氛紧紧裹实。
樊醒扭头冲余洲笑了笑。余洲轻声问:“不是让我保密么?”
“不保密了,得让他们知道我和安流不是一般人。”樊醒轻哂,“有我和安流罩着,谁都别想欺负你。”
余洲警惕地看他:“又有什么坏主意?”
樊醒张口结舌,半晌才气笑了:“是啊,想吃掉你。”
鱼干猛地一窜,快乐地:“……哦!我懂了。”
余洲:“什么?”
鱼干:“不,不能。”它嘿嘿怪笑,哼起一首欢快的歌。
似乎是想让众人——包括余洲在内,更加吃惊,樊醒微微抬手,食指修长笔直,指向天花板。
“还有一个秘密,连余洲都不知道。”他,“四时钟,我见过。”
鱼干的哼唱停了。
“它曾是安流的玩具,是母亲为安流制造出来的一个东西。”樊醒,“只不过安流变成鱼干之后,它曾拥有的一切,都被母亲分给了其他的孩子。”
鱼干的鱼鳍互相一拍:“原来是我的呀!难怪我看它眼熟。”
所有人都看向樊醒。余洲的手臂上忽然爬了一片鸡皮疙瘩,头皮发麻,难言的恐惧和震愕令他声音都失了准度:“你是,普拉色鸟笼的笼主,是‘缝隙’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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