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恨比爱更长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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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熙三十五年十月十四日, 苏杭连绵阴雨，镇守大太监王宽兵变，扣押太子, 苏杭城宵禁戒严，如铁桶一般，无人能进出, 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同日，远在邺城的皇帝深夜骤然晕倒，皇后悲痛, 召国丈进入皇城。

苏杭城西南角的一个角门，在深夜大雨之中有两个人骑着飞驰的快马，悄悄地接近。

大雨淅淅沥沥地在雨披上，让人感觉震耳欲聋。

其中一人接过另一个稍显纤瘦的人的马缰, 将马藏在了城墙脚下被偷偷砌起来的一个马棚里, 雨滴从棚顶滑落, 在雨夜中隔绝了一个的天地。

“燕安，看到藏在马厩里的消息了吗？”

被称作燕安的男人摇了摇头, 他黑色的眼眸仿佛能和夜色融为一体，看着一旁的披着宽大雨披的女人。

“那我们要此刻进城吗？”

女人握着长刀的手紧了紧, 最终微微侧过身，仔细的听了一会城墙内的动静, 压低声音道：“再等等, 有人。”

于是二人便沉默了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不断落下的雨声。

燕霜拉了拉头顶的兜帽，忽然地感觉有些不自在。

自从那天燕行到来之后，和燕安的之间延续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事情太多，儿女情长什么的都被排在了末位，燕霜也就是偶尔在深夜烛火中休息时才会想起，亦或是单独和燕安呆在一起的时候会想起来。

想到那天，燕霜的眉眼便动了动。

夜幽冥，果然是当年永毅侯府的世子。

永毅侯府是怎么没的，在官方层面，是因为对方“企图谋逆”的大罪被株连的，因为念在永毅侯府当年对皇甫家的贡献，仅赐株连三族。

但燕霜觉得，永毅侯获罪的原因恐怕不是这个。

他们这些藏在阴影处的影卫，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个权高位重人的阴私，越是身份高的人越怕死。

燕霜曾听同事过，永毅侯府并不是因为谋逆获罪，或者对方根本就没有做出这样的行为过，而是因为忤逆了皇帝，仅仅是因为不赞同皇帝的政策，就让对方怀恨在心。

燕霜想了想当今圣上的肚量，还有对皇位的看重程度，好像有这样的结果并不让人意外。

燕行当年，就是被作为奸细，顶替了永毅侯战友的儿子，进入的永毅侯府。

燕霜也听见了燕行当时的话，她自始自终相信着燕行，或者换句话来，就算是燕行做出了这样的行为又怎么样？她是绝对不会站在燕行的对立面。

夜幽冥遭受了如此巨大的灾难又如何，这世间众生皆苦，要是比惨，他们在座的几个人，哪一个没有什么悲惨的身世？

燕霜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善人，她能做到的，也只有对夜幽冥的不去理会，但如果对方执意要杀了燕行，那么她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那天的结局，是洛仙儿带走了夜幽冥。

而同样也从燕行口中，听到了关于永毅侯府的另外一个故事。

燕行的确什么也没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前往永毅侯府并不是为了监视他们的，而是对他忠心的考核，也是对他人性的考验，然后最终，让他变成了一个合格的皇家工具。

永毅侯府一家的死亡燕行没有参与，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见证了一代鼎盛侯府的落幕。

那是他最初感受到家人温暖的地方，也是最后感受到皇权巍峨和残酷的地方。

永毅侯府破灭的那一天，燕行也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他被王管教抓着手，红着眼睛，抗拒嘶吼着，杀死了那个高大豪迈的永毅侯。

然而永毅侯在临死之前并没有任何的不甘，他到死都仍然相信着皇上，他也没有任何怪罪燕行的意思，那样包容宽广的眼神就这样看着他，像是来自于一个父亲沉重如山的爱。

“我不怪你，”永毅侯，“要像个男人一样，哭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永毅侯的眼神中带着临死的平静：“带着这个名字好好活下去吧，燕行。”

后来燕行觉得，这是不是就是永毅侯的报复，名字像枷锁，每当叫起一次，都是在提醒他反复溃烂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发痛。

而夜幽冥，则是燕行在加入北苑以来，唯一一次忤逆，他放走了对方，并在后来的人生里，等待着对方迟来的报复。

夜幽冥离开的时候神情冷漠，但是内心却多了丝丝迷茫。

复仇和杀人原本就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事情。

十岁，他从金尊玉贵的永毅侯世子，被人带入了暗夜阁，经历了暗无天日的厮杀。

暗夜阁的选拔比起皇家影卫，多了残酷，少了人性。

他几乎什么都经历过。

前一天还在笑的人，第二天就成了生死对手，精心养了三年的狗，在最后一年被要求亲手了结。

他们不能有牵挂，不能有思想，更不能有怜悯之心。

他的世界被摧毁，被重组，又被破，又重组。

身体上的伤害不算什么，更多的是精神上带来的冲击和压迫。

他恨燕行吗？

他恨，也恨皇帝，恨皇甫家的每一个人。

他要杀了太子，他也要杀了皇甫雄最珍视的所有人。

但是让他感到最可笑的是，在暗夜阁重金买下皇甫擎苍人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

这样的父子关系，真是莫大的讽刺。

夜幽冥忽然感觉自己也挺可笑的，恨了这么多年的人，不过是听了几句不知真假的话语，竟然都开始动摇了。

他是不会承认的，在内心深处，他仍然将燕行当成三哥的事实。

……

“燕霜，给你。”

燕霜从沉浸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抬眸，就看见了男人伸过来的手上多了被防湿布紧紧包裹住的东西。

“一路奔波，你应当饿了。”

燕霜顿了顿，便接了过来，她抬起头看向燕安，男人高大的身子在狭的马厩中微微弯着腰，他站在靠近棚子外围的地方，遮挡了棚内大部分溅起的雨水。

“你也吃些，进城之后，恐怕就没这么悠闲了。”

燕安微微摇了摇头，他黑眸透亮中带着平静：“我不饿。”

苏杭城如今戒严，城内风风雨雨，等到他们二人进了城，恐怕计划的最关键一环，就要开启了。

太子如今被王宽扣押在城东的一个园林院落之中，虽然扣押了对方，但也仍然好吃好喝地供着，其实虽然苏杭局势看起来对他们来是劣势，但是燕霜如今和燕安成功回到了这里，局势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真正不可控的是京城。

皇帝忽然昏迷不醒，宫内由皇后拿着中宫笺表控制着整个后宫，而前朝，则是国丈与洛宰相为首的二人把持着朝政。

如今太子被扣押，若是拖延下去，恐怕这天就要变了。

燕霜将包裹开，咬了一口糕点，满是清新的绿豆香在嘴里蔓延开来，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问道：“这么好吃，哪里买的啊？”

燕安勾了勾唇角：“是我做的。”

燕霜看着他，忍不住缓缓伸出了一个大拇指：“牛牛。”

燕安眉头动了动，他有些疑惑：“牛……牛？此为何意？”

燕霜将制成一口大的绿豆糕又往嘴里丢了一颗，声音有些含糊：“就是你很厉害的意思。”

燕安弯起了眉眼，看着女人像一只仓鼠一样吃着东西，目光都柔和了起来。

显然对方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还有些不自然的事实。

燕霜将最后一口绿豆糕咽了下去，还没开口，就见到燕安拿起了一旁的水壶递了过来，她什么也没想就直接接了过来，手里原本放置绿豆糕的帕巾也被燕安拿了回去。

这样的动作自然极了，燕霜也丝毫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就好像他们二人之间的举动，是理所应当一般。

城内换防还需要一段时间，燕霜懒散地靠在身后的城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燕安聊着天。

唇边忽然被轻轻碰触，指腹见的粗糙落在了唇角，燕霜一愣，就看见燕安极其自然的收回了手，淡淡道：“嘴角落了糕点。”

燕霜摸了摸嘴角被碰到的位置，“哦”了一声，随后看着他。

男人仍然站在原地，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手上的东西，长睫垂了下来，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还有精致俊秀的侧脸。

燕霜忽然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燕安一顿，他抬起头来，看向慵懒地靠在墙上的女人，女人目光澄澈，就好像是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语气自然又平缓。

燕安安静了一会，他像是仔细地回想了一会，最终只是勾了勾唇角。

“我不知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当他回过神来时，一个名叫燕霜的女人就已经刻在了他的灵魂之中。

他尊重她，他敬佩她，他崇拜她，他爱慕她。

无论何种境地，无论何种原由，当他注意到自己的为她所牵动，他的行为只为靠近她时，他就已经被她俘获了。

他心甘情愿地走进一个名叫燕霜的牢笼，并将用一生，来追随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