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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1 / 1)



《世界一级艺术狂徒》转载请注明来源:晨曦小说(m.chenxixsw.com)

钟应闻言看向乐器行外。

透过玻璃门, 他见到了一个褐发棕眼、高鼻阔下巴的外国男人。

那人穿着黑色运动衫,叉着腰,骂骂咧咧着德语。

“别躲里面, 我看到你了, 楚慕!”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丑事,该死的!”

显然,他并不是精通中文。

只是“楚慕”两字发音清楚, 仿佛中文里最擅长的就是“楚慕,你给我滚出来”这句话,作为日常问候。

老板波澜不惊,却伸手拿回了钟应怀抱的琵琶。

“今天没空招待了,你随便看吧。”

完, 他顶着门外的骂声,慢慢爬上人字梯。

他安顿好琵琶, 才拍了拍手, 走向门口坚持不懈骂他的外国人。

那人见他出来,也就停了骂声。

然而,钟应站在店里, 依旧能见到那人一脸怒火,像是一个债主似的死死盯着楚慕不放。

“戈德罗,今天赌场没开门吗?这么闲。”

楚慕声音悠闲, 的德语。

他一句话,得戈德罗瞪大眼睛, 抬起手指, 大声斥责。

“楚慕, 你是想害死你姐姐吗!”

面对他的愤怒, 楚慕丝毫没有感到慌张, 反而慢条斯理的取出了一根烟。

“她有病就好好治,我又不是医生,怎么会害死她?”

顿时,戈德罗的语速又急又快,“如果不是你跑出来争那把琵琶,现在她就该有钱治病了!”

“哈。”

楚慕点燃烟,空手插兜依靠在自己的乐器行门边。

“我姐半年前还在学校教课,什么时候突然就病得要花一千万欧才能救命了?”

他嗤笑一声,在袅袅烟气里微眯眼睛,看向戈德罗的神情格外不屑。

“她得的,不会是穷病和赌病吧?”

钟应站在店铺的玻璃窗旁,听得一清二楚。

而楚慕话音刚落,正好见到戈德罗脸色大变,神色阴沉,似乎完全被楚慕中了。

不善于狡辩的奥地利人,犹豫半晌,往前走了过来。

他咬牙切齿的低沉解释,“一千万欧根本不是我要的价,我跟拍卖行只要了五万欧!”

“五万确实不多。”

楚慕叼着烟,笑着问道,“要不然我拿五万给你,你拿回去给我姐救命——”

他摘下烟,沉沉的吐了一口烟气,“哦,不用谢,把拍卖行的雄蕊琵琶抵我就行。”

话题又回到了琵琶上,戈德罗顿时怒不可遏。

“她是你亲姐姐,琵琶比她的命还重要吗?!”

“命,肯定比琵琶重要。”

楚慕狠狠将烟扔在地上踩灭,眼神盯着他,脚下碾碎烟头的力道就像在碾碎自己的姐夫。

“但是,你让她来跟我谈,你没那资格。”

显然这是一场无法继续的沟通。

钟应站在乐器行里,见到戈德罗几次捏起了拳头,都没能下定决定动手。

他们应当非常熟悉。

熟悉到楚慕根本不会防备戈德罗,或者……

戈德罗就算动手,楚慕也知道怎么让对方先吃亏。

僵持不下的沉默,最终是戈德罗退了半步。

“你等着。”

临别的中文,吐词清楚。

也像他过了千百万次,依然拿楚慕毫无办法。

楚慕目送他离开,转身回店。

推开门,正好和等候的钟应四目相对。

他眉峰一皱,“你还想看什么?”

语气有些不耐烦,似乎被人撞破了家里的破烂事,心情格外不爽。

可钟应却不得不问:“楚老板,您是楚芝雅女士的亲属吗?”

楚慕乜他一眼,根本不回答,拿起人字梯就往房间里去。

钟应沉默的站在原地,心中情绪翻江倒海。

门外的话,他听得清楚,心里想得清楚。

这位就是楚书铭的后人楚慕,那个和亲姐姐争夺雄蕊琵琶遗产继承权的楚氏子孙。

并且,楚慕的姐姐,到底是不是缺钱治病……

得上一个问号。

钟应眼睛凝视乐器行的房门,等着楚慕。

对方的长相足够证明他是混血华人。

但是,他极具欧式风情的眉眼,掩盖不住他念诵《春江花月夜》时的怅惘与哀愁。

那是中国人独有的愁绪。

不是多学几个字、多读几句诗就能铭记于心的离愁别绪。

而是扎根在灵魂之中,远隔山水也磨灭不了的一腔深情。

所以,钟应一时之间很难断定。

一边弗利斯嘲讽鄙夷的“姐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边是他亲眼见到深懂中国的楚慕,到底谁对谁错。

楚慕放好梯子出来,钟应赶紧往前两步,继续追问道:

“楚老板,您和您姐姐争夺雄蕊琵琶,是因为您怀疑她不是真的缺钱治病?”

直击别人的家庭私事,显然不是什么好问题。

楚慕顿时表情冷漠,反唇相讥,“关你什么事?”

“因为我想知道,木兰琵琶为什么会出现在拍卖行,您又为什么把亲姐姐告上法庭。”

钟应知道自己全盘托出并不合适。

但他顾不得许多,道:“木兰琵琶对楚书铭先生、郑婉清女士非常重要,如果您和您的姐姐有什么困难,我们愿意帮你们解决……”

“怎么解决?”

楚慕断了他的话,脸上尽是讥诮的笑意。

“你是能找弗利斯把雄蕊琵琶给我,还是能告诉我姐,放弃遗产继承权,把雄蕊琵琶给我?”

他句句都是为了那把一千万欧的雄蕊琵琶。

钟应愣了愣,解释道:“弗利斯先生已经同意将琵琶交给我,用在纪念毛特豪森集中营解放的音乐会上。如果您想见它,我可以立刻带您去。”

“我不是想见它。”

楚慕看钟应的视线,就像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儿,眼神里带着探究、无奈。

“那把琵琶对我来很重要,可也没有那么重要。你们想用它弹曲就弹曲,想用它办音乐会就办音乐会,跟我没关系。”

他着,转头仰视墙上那把雌蕊琵琶,透着沉淀于岁月之中晦暗不明的沧桑。

“我只是觉得,一千万欧啊……”

楚慕叹息一声,倏尔哼笑出声,似乎透过这把雌蕊,看到了那把雄蕊。

“这琵琶也配?”

楚慕话不留情面,出乎钟应预料。

然而,朋友还没能想出和他好好沟通的办法,就被对方一句“我要关门了”赶了出去。

那位傲慢恣意的乐器行楚老板,根本不愿意再听他讲关于楚书铭、关于遗音雅社的事情。

钟应也算面对过不少脾气怪异的陌生人,却没遇到过这种内里温柔又话无情的家伙。

倒是……

倒是有点像外冷内热的厉劲秋了。

钟应赶着时间,去艺术乐团找到了师父。

纪念音乐会还没开始排练,他有充分的时间,把楚慕的事情告诉樊成云。

他还把自己的猜测一同了出来。

“师父,楚老板好像有证据证明他的姐姐没病,然后那个戈德罗喜欢赌博。”

一旦涉赌,家庭关系就会变得极其恐怖和微妙。

钟应神色沉重的:“他的姐姐是不是为了还赌债,才把木兰琵琶拿出来卖的?所以……弗利斯会那么讨厌他们。”

他没遇到过这么复杂的情况,一心只有琵琶。

樊成云想了想,:“我们也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做什么定论。而且,这是他们的家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不过是一群想要寻回遗音雅社乐器的音乐人,更没法去长道短。

师徒两人沉默许久。

终于,樊成云出了声,想了个办法。

“既然楚慕能在唐人街开乐器行,莎拉可能认识他。”

艺术乐团人脉遍布欧洲,何况是的乐器行。

樊成云一问,莎拉就挑起了漂亮的眉。

“楚慕?唐人街楚氏乐器行的那个?”

如此精准可靠,钟应高兴点头,“张姐,你能请他来乐团,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琵琶的事情吗?”

“能是能啊。”

莎拉一向热心帮忙,更不用自己认识的人。

可她神色慎重的道:“他挑的乐器不错、调音也很准,但他这个人吧……”

莎拉犹豫片刻,“很不好话。”

楚慕不好话,钟应是见识过的。

但他没想到,莎拉去请楚慕,艺术乐团的人听之后,竟然都认识这位中奥混血的楚老板。

音乐会排练结束,他们就围着樊成云和钟应闲聊。

“楚慕他妈妈是中国人,好像前几年去世了,他爸再婚了,跟楚慕没什么往来,我们也不怎么认识。”

“这人挑乐器的眼光好,耳朵特别灵。他在乐器行里面就是乐器修复工作室,每次乐器拿给他修,我都特别放心。”

楚慕的乐器行开得久。

为人虽然不好话,但成熟可靠,对待乐器更是细心细致,艺术乐团的人都非常认可他的能力。

只可惜,脾气和言行方面,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评价。

有人他热情认真。

有人他冷漠傲慢。

两种极端的评价,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越发引得樊成云好奇。

他们走向艺术乐团办公室,樊成云问道:

“应,你觉得楚老板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钟应沉吟片刻,认真回答道:“我觉得楚老板是懂音乐、懂中国的人。”

“当时,我用雌蕊琵琶弹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在没有告诉他曲名的情况下,他听完就念了一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虽然是名篇。

但不是每一个听曲的人,都能立刻产生联想。

楚慕的感慨发自内心。

他听懂了琵琶曲里的回风却月,更懂唐代诗里的离人乘月。

连国内对琵琶耳濡目染的听众,都不一定能有他这样的音乐素养。

钟应凭此认定,楚慕绝对是底蕴深厚的中式文化家庭,教养出来的优秀孩子。

樊成云觉得有道理,没多什么。

他们走到了办公室,大门敞开,莎拉已经在和楚慕闲聊,等着他们的到来。

“楚老板,初次见面,我叫樊成云,这是我的徒弟,钟应。”

大师的名字抬出来,楚慕没有半点儿困惑。

此时,见到名声斐然的古琴大家,楚慕收起了一声漫不经心,郑重的和樊成云握了手。

“樊大师,我喜欢您的古琴,见您一面,三生有幸。”

一来一回,恰如自家人的恭维客套,全无外国人之间的生分。

楚慕视线从樊成云,掠过钟应。

他笑意没变,话语里却泛着几分了然。

“我你年纪轻轻懂得倒是挺多呢,原来是名师出高徒。不知道樊大师这次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都是性格爽快的人,樊成云也不浪费时间。

他指了指桌边摆放的雄蕊琵琶,笑着:“楚先生,我们想跟你聊聊这把琵琶,当然,还有您悬挂在乐器行的雌蕊琵琶。”

雄蕊琵琶安静的摆放在琴箱里。

楚慕和樊成云相对而坐。

钟应和莎拉在一旁安静的作陪,这场纯中文的交流,不需要他帮忙翻译,钟应也乐得轻松。

遗音雅社的故事,能得沉重漫长,也能得简略轻快。

楚郑夫妇的两把琵琶,都在维也纳确定了行踪,连樊成云出示的那张《乐报》黑白照片,也透出了一丝丝当年首演成功的喜意。

“这位横抱琵琶的,便是楚书铭先生,这位则是他的夫人,郑婉清女士。”

黑白的照片里,清晰可见两位琵琶演奏者。

他们抱着琵琶相视一笑,眉目间的情深义重,穿越时光,从未褪色分毫。

樊成云端详着楚慕,无法从这位欧式深眼高鼻的年轻人找到半分与故人相似的样子。

他依然目光柔和的确定道:“他们应该就是您的外公外婆,也是楚芝雅女士的父母。”

樊成云从钟应手上,拿过那本白底黑字的《纪念》。

“可是我们不知道,楚先生于1943年遭遇意外,沦落毛特豪森集中营,于1944年去世。要不然,他们也该顺利乘着邮轮,回到中国了。”

楚慕的表情略微诧异,视线惊疑不定。

樊成云递出手上的自传,楚慕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就能见到“Sy”的称呼。

依照德语的发音,他稍稍在心里一念,就能知道这是“楚书铭”的读音。

血脉亲情,往往难以磨灭。

更何况过去了七十多年,突然告诉后代:你的先祖遭遇过二战最惨烈的折磨,死在了近在咫尺的人间地狱。

任谁都会情绪翻腾,无法自持。

楚慕没翻多久,将书放在膝盖,烦躁的皱着眉拿出了一根烟叼在嘴上。

他还没点燃,莎拉就低声提醒道:“这里禁烟。”

楚慕默默把烟摘下来,捏在手里,敲了敲手上的书本,长叹一声。

不知道他是为了不能抽烟叹息,还是为了逝去的人叹息。

艺术乐团的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樊成云也不急着逼迫楚慕表态,他只是感慨道:

“木兰琵琶能够在遗音雅社重聚,是沈先生、也是楚先生的愿望。我和应有幸来到维也纳,既见到了雄蕊琵琶,又见到了雌蕊琵琶,自然是希望能够带它们回到中国,完成逝者生前的遗愿。”

这话得何其悲伤,连众人的呼吸都显得沉重。

谁知,办公室响起一声轻笑。

楚慕夹着那根没点燃的烟,表情戏谑,嘴角笑意直白讽刺。

他盯着樊成云,“遗愿?”

楚慕径直拿起火机,点燃了烟。莎拉想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烟气缭绕。

“我妈的名字,确实叫楚芝雅。只不过,她死了快十年了。”

他长呼一口气,像是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一般,遥遥点了点那张清晰的黑白照片。

他意有所指的道:“人都死了,怎么死的,死前有什么愿望,重要吗?”

楚慕黑沉的眼睛在烟雾里泛着光,钟应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没有被震撼、不是没有被感动。

只是心中的迷茫痛苦,远超过了语言的描述。

“重要。”

沉默许久的钟应,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楚先生在集中营依然惦记着木兰琵琶,他甚至空手弹奏琵琶,给迈德维茨带去了希望。这份希望,是他想要活着回到中国,回到遗音雅社,重新奏响汉乐府的信念,也是我们走遍世界,哪怕一无所获也不敢放弃的原因。”

“如果我们放弃了,就没有人再记得他们,更没有人能见到乐器回归祖国的那一天。”

远胜生命的乐器,凝结了逝者最后的信念,成为了钟应始终奔走的信仰。

他不懂楚慕为什么冷漠,为什么抗拒去谈木兰琵琶的事情。

但是他坚信,楚慕会懂这份执着。

然而,楚慕眯着眼睛看他。

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权衡,没有给予赞同或是反对。

又是一阵长久的安静,楚慕摘下了唇上的烟,呼出了白白的烟气。

“你们这消息,要是早个三十年告诉我,那多好啊。”

他不解释自己的感慨,随手将膝盖上的书扔在桌上,发出轻微碰撞声,像是下定决心扔掉了一份沉重的负担。

“再不行,好歹也早个十年。”

他的话令钟应皱眉。

楚慕不必解释,钟应也能清楚什么意思。

早三十年,也许郑婉清女士还活着;再早十年,他们的女儿楚芝雅也还活着。

钟应不得不出声。

“楚老板,无论是迈德维茨先生的后代,还是我们,也是见到了拍卖行的雄蕊琵琶,才知道你们仍在维也纳。如果我们早点知道楚先生在集中营遇害,或者我们早点知道你们住在维也纳,也不会到现在才告诉您这些事情……”

他的解释,只得到了楚慕带笑的烟气。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们告诉我这些事情,感恩戴德的把雌蕊琵琶送给你们?”

楚慕话里的硝烟气息极重,钟应顿时心中一沉。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什么意思?遗音雅社的人都死了几十年了,乐器也更换了好几代的主人。你们却要带它们回中国,不就是要胁迫现在的主人,叫我识大体、懂情怀,乖乖听你们的话么。”

这话夹枪带棒,樊成云和钟应如临大敌。

人隔三辈,人情冷暖千变万化。

面前这位楚氏后代,产生的变化,像极了他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

楚慕着字正腔圆的中文,却没有根深蒂固的传承。

樊成云道:“楚老板有话不妨直。”

“好,我直了。”

他夹着烟头指了指自己,“我是一个会中文的奥地利人,不是中国人。”

“对不起,我不懂你们的情怀。”

“我觉得,人死如灯灭,死后再来谈什么生前的恩怨情仇爱恨执念,都是一场镜花水月……”

楚慕抖了抖烟灰,垂下眼眸。

“一场空。”

钟应知道楚慕心硬如铁,可他没想到,楚慕听闻楚书铭的事情后,没有一点儿动容。

他理解的楚慕,深懂中国文化,深省离愁别绪,在他眼里就是完完全全的中国人。

钟应不禁心急,脱口而出道:“楚老板,木兰琵琶好歹是中国文物。两把唐代的古董琵琶,在奥地利的土地上,成为展览品、成为拍卖品,再也没有适合它们发出声音的舞台,您不觉得可惜吗?”

只见楚慕勾起唇角,丝毫没有之前的淡淡伤感和诧异,仅剩下一腔就事论事的冷漠。

“不觉得。”他一如既往的残忍,“那是我妈留给我的琵琶,就是我的财产,不是你们的文物。”

“我活着,雌蕊琵琶就一辈子挂在那儿,保佑我生意兴隆。我死了,就把琵琶一把火烧了——”

他笑得恶劣,“这也算是满足了死人的遗愿,让琵琶和他们相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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