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陷囹圄（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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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一名衙役跑上衙堂，后面跟着几人，是将近天明时碰上的那一队。他们仍披着滴雨的蓑衣，却一改先前的萎靡不振，满脸的紧张与激动。

几人中间，绑着一个头高大的男人，留着长胡，衣着散乱，目光无羁而冰冷。

赵水转头看向那人，愣住了。

“报郝司镇、苏灵人。”只听为首的差役道，“又有一人受伤，腹部伤口与前几起案子相似，我等几人经过现场，正好围堵下预备逃走的此人。”

郝司镇一听，“腾”地站起，眉头拧成一团问道：“受伤了？怎么样？”

“郎中正在救呢，伤口没到要害，但还是有危险”

“你去。”苏灵人对下轻声道。

见他派人前去医治，堂内几人稍稍松了口气，都城的医术，怎么也比这个渔镇的好。

缓缓坐回位子上，郝司镇仰起下巴，皱皱眉看向被五花大绑的那个魁梧汉子，问道：“你们抓的是他？”

“是。跪下！”

听到差役的怒喝，那人轻哼一声，嘴角竟现出几分讥笑，双膝随意地往地上倒下，整个人瘫坐在赵水的旁边。

赵水瞪大眼睛看着他，也不管对方的视若无睹，叫道：“丁一？”

“丁一！”

没给两人交流的会，郝司镇一拍堂木，喝道：“怎么又是你！，这次的连环杀人案，是不是与你有关？”

“哼。”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

赵水早就听丁一混成了混混，只不过前些日子和他在街上偶遇，那热情的笑容与客气的举止让他感到遇到旧友般的亲切，因此还与他絮叨了会儿，却未想到竟是这幅模样。

听其他人的语气，这丁一经常进衙门？

而且那是什么？

只见丁一的脖侧，有块鸡蛋大的黑印子，五角的形状，像是煤灰擦在了上面，给人脏脏的感觉。

“苏灵人在此，老实回答！”郝司镇又是一声呵斥，把赵水吓了一跳。

回过神儿，他向堂上拱拱，道：“那司镇您忙，民先走了。”

谁知他前脚刚迈出堂门槛，丁一就在身后突然开了口。

“是我做的。”他道。

“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他的声音慵懒而轻蔑，“既然逃不走，这次算老子栽了。不过，老头儿，你要把同犯从我眼前放走，我这心里头，啧，可不平衡。”

此时赵水前面围着的人都给他让出条道儿来了，忽然听到这句，众人皆是一顿。

“我刚听到了，‘星垢’？呵，原来外面人查案子都这么没脑子的。刚不有人了吗，第二起案子，我和某人一起去的，怎么，现在他可以走，我得留下？诶，老头儿，你也不想想，全镇上下哪个会使暗器的，还能从地上直接射到高台顶上去？”

赵水的心里咯噔一下。

第二起案子、第二起他想起来了，好像就在那几日，他被丁一拉到一个内巷里，听他絮叨了好半天。幸好当时旁边的那户人家里没人——

不对，如果那是受害人的家难道当时不是没有人在，而是，家里的人，已没命了？

倒吸一口冷气，赵水咬咬牙，努力不去想象。

就凭这栽赃，他也敢？

脑袋坏了吧。

赵水扭头看他，丁一却乐呵地笑着，闭了嘴，也不回他一眼。

“郝司镇。”赵水走回来，面向堂上，道。他的余光不经意地略过旁边的苏灵人。

那人看上去表情依旧淡淡的，显然未把丁一的话多当回事儿，倒让赵水像吃了块定心丸般迅速镇静下来。

但苏灵人显然也听进去了一些，开口问道：“起来，本官也好奇。赵郎君，敢问你的暗器功夫师承自谁？”

听这问话，赵水一时哽了住。

倒非心虚，而是这暗器的功夫，是他从跟着做工匠的父亲学的，凭他感觉，应该还蛮厉害。

爹娘千叮咛万嘱咐，从便告诫他功夫绝不可轻易外露，招惹是非。这一次，动用暗器的事儿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会不会牵扯些什么倒另，他的屁股，是肯定要开花儿了。

不行，绝不。

“这，有关系吗？”赵水看着苏灵人，含混地问道。

“报——”

外面又跑进来一名差役，双端着一块东西，径直走向堂前，弯身而立。

郝司镇还处在丁一一通胡话的混乱，以及刚刚赵水很不正经地回绝灵人问话带给他的不满中，神情有些不耐烦，瞅了眼进来的人，问道：“这又是什么？”

“回禀司镇，这是根据苏灵人的指点，在第一起案子里凶可能的藏身地点找到的玉坠，好像是块真玉，样子也特别，下官想着或许与案情有关。”差役完，将中的东西奉高，以便周围的人看得更加清楚。

那是一枚扁平的玉制坠牌。

它光滑通透，没有任何纹理的点缀，只是中央微微内凹，反射着点点堂外的天光。

“有查过是谁的吗？”郝司镇问道。

“还未”

“是民的。”赵水挠了挠脑袋，打断差役的话，道。

只一眼，赵水便认出，那是他的坠牌。

昨日被凶追赶，情急之下，他也没心思想这块贴身之物意义如何、值多少钱，就给当做器物向贼人抛了出去。如今虽然东西找到，没损失财物挺让人欣慰，可偏偏和第一起案子牵扯上了关系。

现在它的出现，再加上丁一刚才的那一番话、被领到第二起案子的现场如此恰巧，难道，从那日碰到丁一起，他就已经被设计成他们的替罪羊了？

“民”

赵水刚想解释，却听一旁有人声音微颤地问道：“这个坠牌，你是你的？”

赵水转头看去，才发现一直坐着的苏灵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方才还平静如水的脸上，竟露出百感交织的表情。虽然是向他问话，那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玉坠，缓缓靠近。

其实赵水没看到的是，从苏灵人看清那块玉坠开始，便已是瞠目惶然了。

“嗯，是民的。”赵水答道，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哪里得到？”

“自就有。”

“谁给你的？”

“爹娘吧。”

“他们在哪儿？”

“”

赵水不答话，苏灵人便转眸看着他，那直直的眼神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透透。如此静默一阵儿，便听郝司镇从旁细声细语地试着问道——

“苏灵人，这玉坠，可是有什么问题？”

苏灵人这才收回目光，板起脸不知想了什么，再抬头时，已重回平静的神色。

“既然是在凶逗留的地方发现此物，又有人证，对于赵郎君的嫌疑，需得多调查几日方可决断。郝司镇，本官的建议，暂且将嫌疑人收押看管，容后查审。”只听他淡淡地道。

这下，赵水彻底泄了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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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听人过，镇里的大牢条件很差。

赵水却未想到，竟会差到这个地步。

牢房倒有好几间，但年久失修屋顶破损，外面的雨丝正洋洋洒洒地飘下，因此犯人都被挤到了一起。那里面，围着墙根一圈的石台上铺着乱糟糟的稻草，上面睡人，此时或坐或躺，身上都披着统一的破旧棉被，传出一股发霉的臭味儿。

“去！”一进牢房，丁一便踹开门边儿那个床铺上的人。

他挠了挠肚皮，环视一圈，又转头看看跟在后面进来的赵水，咧嘴一笑，迈开脚又踢走另一个人。

那几个牢犯或许是认得丁一，都不敢作声，缩成一团躲到一边儿去了。

“没事儿，坐。”丁一大咧咧地坐下，冲赵水道。

赵水看了看四周，与他隔开一定的距离后立足，站定不动。

“唉，果真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这地方，确实不好招待你这样的。”丁一拍拍衣袖，道。

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赵水正色问道：“为什么要栽赃给我？”

丁一愣了下，“呵”地一笑，也不避讳，答道：“也没特意想着你，这不是正好碰上了么。不过起来，这镇里还能跟我丁一和颜悦色絮叨半天的，也就兄弟你了！”

“那三起案子真与你有关？”

“你猜？”

“你脖子上，是他们的‘星垢’吗？”

“哟，你真识货！”丁一一拍大腿，道，“今儿刚印上的，镇里第一个。我就随教训了个老叫花子，靠，就多出了这么个东西！”

他口中的轻巧，但明显，带着对被印上这份“耻辱”的怒意。

“丁一。”见他如此模样，赵水突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直视着他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想当初，他还是个和自己一样，对习作有着别样的热情，且脑子灵光的伙伴。

赵水是在适龄的时候去上学堂的，而且还是镇里最好的学堂。

但奇怪的是，他爹娘明明花了钱送他读书，却常常叫他逃课到店里帮忙，因此除了听点儿圣人伦理，真正让他感觉有趣的习课却是“三天打渔两天晒”地上，即便他再聪慧，课业仍是很差。别人家都是父母逼着孩子上学好好读书，到赵水这里却恰恰相反，甚至有时他爹听他为了读书而不去帮娘的忙，都会追着他打。

可少年脾性，偏偏就是越不让你干什么，就越想干。

于是赵水年纪，便成了邻里街坊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就是那时候，他发现了和他一样偷偷摸摸来听课的丁一。只不过，他是因为家中供不起读书，只能蹲墙角。赵水感觉和他“志趣相投”，因此常借他书看、给他讲解，甚至领他偷偷进学堂，变着法儿地藏，从未被先生发现过。

他记得丁一那时候过：“就得学了才知道外面有多大，我可不想就憋在这个破地方，我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

然而，这话不久后，他就没再碰到丁一了。

据是他爹遭混混毒打，没钱医治，去世了，从此他便孤零一人，没了消息。再听时，丁一已成街头混混的一霸。

那日遇见他，他依旧健谈而豪放，赵水还以为传言不过是传言。

“哼，我不就该变成这样？”昏暗的牢狱中，丁一的脸色也阴沉下来，道，“没娘没钱，老不死的赌钱把命也赔了进去，要是你，有我活得这么厉害？”

赵水闻言，闭了下眼。

“要是我。”他道，“不会活得这么窝囊。”

这句话让丁一粗壮的身子一震。他抬起头，看着赵水的眼里溢满怒意。

这子，从就让他看不顺眼，现在仍是。

那日，他帮那人寻找“替罪羔羊”，是找到了，就能学杀人的“星术”。正巧，偏偏碰到了赵水，他想，就是他了。没想到现在自己竟也被那人坑了一把，呸，没信用的，既然如此，衙堂之上拉赵水下水，何乐不为？

“你”

眼见丁一生了气，赵水估量了下敌我的力量差距，立即识相地往后退了几步，从地上摸起几块石子，当做暗器防身。

丁一看着他的动作，滞了住。

他似是想起什么，蓦地一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这身功夫，是跟谁学的？”

赵水自是不答。

“你跟我。”转眼间，丁一换了副面孔，笑着站起身道，“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现在也出不去，跟我唠唠，怎么学的？”

“你别过来。”赵水将石子往前伸了伸，硬声道，“没人过我是从下往上且射到高台顶，刚刚你竟然得清楚，明当时你也在。我昨夜追着的那个黑影，就是你？”

被他猜中，丁一眼皮一跳。

见他提防的动作，再想想昨夜的情景，丁一自知轻易奈何不了他，立即恢复了先前的冷脸，嗤鼻一声，转身坐回乱草上，闭起眼睛不再言语。

赵水也沉默下来。

他找了个石台角，将上面的草往旁边推开，坐了下来。

玩着上的石子，赵水垂眸看着地面，整理起思绪。

案子，有衙门去查，他自是不用想，也管不着。让他挂怀的，是那块坠牌，以及苏灵人看见坠牌时的反应。

联系起他爹的暗器功夫、一家四口外没别的亲戚，还有很多很多。

他也曾猜想过，自己出生之前，父母是哪里的，又是怎样的人。但一次次，因他们的缄默与呵斥，放弃这颗好奇心。

现在，他有种感觉，这份答案，或许很快就有人告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