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的小狗在等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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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十八年里,谢风遥体会最多的，是失去。

他失去了，母亲、父亲、家、陈伯,最后是师尊。

这些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他，他始终认为是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而等他真正强大的时候,已经没有可以保护的人了。

尽管很不想面对,他必须接受。

不，他内心其实并没有接受。他恍恍惚惚，如行尸走肉，跟着沈青和柳飘飘一起上山。

山火的范围只在护山结界内，区域并不算很大,雷劫结束后火没过多久就熄灭了,因为已再没有东西可烧。

谢风遥脑海里一遍遍闪现当时的情形，他心如刀割,却只能看着她如清林间的雾霭,在朱阳蒸腾下一点点消散,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最后只留下了一个乾坤袋，袋子里是她换洗的衣裳，一些首饰，还有他送给她的那把团扇。因为常握在手里，扇柄摩挲得很光滑。

谢风遥紧紧攥着蓝底绣有白色碎花的乾坤袋,机械挪动着脚步。他脸上已经没有表情,然而只要一想到她离开时的场景，就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上山两刻钟的路程，走了一个时辰,只因他常情绪崩溃地蹲在地上埋头大哭。

沈青和柳飘飘沉默立在一边，脚下是微烫的土地，鼻尖草木焚烧后的焦糊味浓烈，冬日的太阳像一块圆圆的薄冰，稀薄的阳光落在身上，没有温度，空气依旧冷冽。

从半空俯瞰，整个扶风山山顶，被雷火焚毁的范围像一只倒扣的碗，碗中焦黑，余烟未烬。护山结界已经将山火控制在很的范围内，但往昔一切已不复。

向南的山坡上，他们曾居住过的院，已是一片废墟，院子的樱桃树树干倒塌，树芯内大片暗红还在燃烧，不时哔剥响着。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在了。谢风遥跪在焦黑倒塌的篱笆外，掩面哭泣。

身后君宁和宗流昭并肩而来，沈青和柳飘飘回头望去，四人微微颔首算过招呼。

宗流昭脸色苍白，肩上松松披一件钴蓝道袍，已历人仙之劫，哪怕虚弱至此，置身一片荒芜，仍是挡不住的仙姿清华。

相比沈青和柳飘飘的黯然，谢风遥的绝望悲戚，宗流昭和君宁显得平静很多，似乎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料。

宗流昭倒是顺利渡劫，位列人仙了，可楚南楠怎么办呢，沈青哀怨地看他一眼，偏过头，在柳飘飘肩后藏起自己微红的眼眶。

君宁怀抱一土色陶盆，盆中树是如今的扶风山唯一的一抹绿色。

君宁的声音一如既往平和温柔，“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春雷时，蛰虫惊，雨水至，万物生发。三灾中，有天灾、地劫、人祸，一成一毁为一劫，周而复始，自然也有劫后重生之。”

宗流昭抬手，袍袖微扬，院子里那棵倒塌的大树便即化为灰烬，在地面上堆起一个鼓包。他声音还带着几分虚弱的沙哑：“一颗凡树，只是魂魄暂时寄生的躯壳，自然承受不起她，人祸还是天灾，都是早晚的事。”

柳飘飘微讶，神情已了然。沈青则困惑，的什么？听不懂。

谢风遥泪水涟涟回过头，君宁上前，爱怜抚过他发顶，“这次多亏了阿遥呢，大樱桃交给你，好好照顾它吧。”

谢风遥下意识伸出手捧着陶盆，迷茫地看着那棵树，他仍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中，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沈青终于听懂了，立即跳过来，指着那陶盆，“你这个是楚南楠？这盆花是楚南楠！”

“这是树。”柳飘飘纠正她。

“啊？”沈青激动不已，指着树，“那我跟它话它能听见吗？”她拢唇对着树，“楠楠，楠姐？阿楠，楚南楠？”

柳飘飘：“应当听不见，树得养大才能结果呢。”

经沈青这通装疯卖傻，沉闷的气氛稍稍活络了些，宗流昭：“需要养多久，看她造化，心诚则灵吧。”

他话中若有所指，大家心领神会。

宗流昭上前抱走谢风遥怀里的陶盆，扬手一丢，陶盆落入大树原本扎根的位置，“咚”一声轻响，陶盆不见，一棵不足人腿高的树苗已稳稳扎根，枝叶随山风招摇。

谢风遥全程茫然，视线定格在那棵树，周围人跟他了什么，他全都没听清。

他豁了一块的心口，急需要什么东西填补，沈青和宗流昭他们还站在外面话，他已经撸起袖子进去。

“我要在这里盖房子，我要种花种树，等她来的时候，这里从前是什么样，以后就还是什么样……我就呆着这里，我就在这等她来……”

他一边着话，一边忍不住掉眼泪，又高兴，又难过。

四人站在院外看那少年忙忙碌碌，不时抬袖抹泪，宗流昭，“让他去吧。”

大家都走了，太阳落下，月亮升起，谢风遥已经把院子清理得差不多。

他从废墟里刨出来一个木盒，洗净双手坐在倒塌的房梁横木上，将盒子郑重开。

乌木盒子被保护得很好，里面一个乾坤袋，一个更的黑盒。

袋中是她给他备齐的四季衣物，靴袜，发冠和头绳。盒子则是满满的一盒东珠，幽凉的夜色下散发着柔润的珠光，整整三十颗，是楚南楠的全部遗产。

睹物思人，最是伤怀。

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谢风遥鼻酸眼热，四下无人，沐着寒凉月光，他不再压抑泣意，牙关轻颤，遮住眼睛，眼泪滑至下颌。

他不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他敏感、脆弱、患得患失。相比之下，楚南楠一直冷静得可怕，她走的时候，仍在耐心安抚他，她一点不难过，甚至还有终于松了口气的解脱。

谢风遥想起她提到过很多次的‘累了’，他想起他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她的恐惧、纵容、无奈，和眼神中掩藏的悲伤……

他有很多事想不明白，心中懊悔，可现在一切都已来不及。

如果、如果那树真的能长大，如果师尊真的那回来，那阿遥再也不会让你受累了……求求你了，回来吧。

在日复一日的哀痛和期盼中，扶风山第一场冬雪于寒姗姗来迟。大雪连下了三天，满目疮痍的扶风山被这纯□□饰，冻土和灰烬下，芽蓄势待发，只等春来到。

院子里堆满了木料，只等雪化天晴，谢风遥就要开始动工盖房子了。

他坐在木凳上沉默吃着君宁送来的午饭，不远处雪地里咯吱咯吱响，东方熠鬼鬼祟祟探头。

楚南楠殒落当晚，樱桃灵宝坐在东方熠的识海里哇哇大哭，他潜入识海查看，遭遇一通暴。

东方熠心中察觉不妙，翌日一早便启程赶往扶风山，得知事情经过，他便要哭着将那树挖走，要种到怀梦谷去，更大骂谢风遥没用，是害人精。

谢风遥自然不肯，两个人互相掐着脖子了一架。东方熠自然是不过他，谢风遥本就是武修，蜕体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个子也即将超过他。

东方熠的灵宝在他面前不起作用，好在身上法宝灵器多，谢风遥红了眼，也不护体，两个人最后血了呼啦从山上齐齐滚下去，在野林里嚎啕大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也终于得到一次施放。

东方熠之后帮着宗流昭和君宁重整修缮居所，暂时在扶风山住下来，得知那树现在是种在陶盆里，只需山川地气作为养分，东方熠便想着偷树。

然而谢风遥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守在院子里，夜里更是直接宿在树下，大雪纷飞的冬夜也不例外。

他给自己搭了个简易的木‘狗窝’，就放在已长到一人高的树下。

对，是狗窝。

东方熠第一次见的时候也呆住了，他以前听过，谢家人在经历蜕体时，若是机缘好，便能感悟一种灵兽形态，蜕体成功后，可如妖族那般，能变化兽形。

听过变狮子、变老虎的，也有变蛇变狼的，变狗的是第一次见。

谢风遥在蜕体时，不知是如何领悟的，把自己变作了一只大白狗。外形接近狼，雪白长毛、立耳尖腮，尾大而蓬松。

他白日里忙着锯木料，夜里就变作白狗缩进窝里去，从窝里露个脑袋垫在爪子上，耳朵机警地立着，防止东方熠来偷树。

这树不需要他如何照看，楚南楠神魂应是已回到树中，自她消散之后，树长势变快，相信等到春暖花开时，就能长成一棵真正的大树了。

东方熠缩在一边看，见他吃完了东西什么也不做，就呆呆坐在木头上，任由雪落满肩，像感觉不到冷。

东方熠轻叹，撑伞上前，见谢风遥立即坐直了身体，抖落肩上的雪警惕地看过来。他颇有几分无奈，“我不偷树了，行了吧，别再这样看着我。”

谢风遥不话，起身走到树下，弯下腰，身子一矮，流畅无比地变作白狗钻进木屋里去。

东方熠跟过去，蹲在他面前，“我是来跟你道别，我要走了，我没办法一直留在这里。”

经历过抢亲那一遭，这对师叔侄之间已没什么长幼尊卑可言，谢风遥不会再喊他师叔，东方熠也不再拿他当孩子，毕竟他他的时候可没拿他当长辈。

起来东方熠没比谢风遥大几岁，心智也谈不上多成熟，他了些有的没的，眼珠不怀好意地滴溜溜乱转，视线对上谢风遥已经恶狠狠呲出来的犬牙，最终还是没敢偷树。

细雪纷纷扬扬，掩盖了东方熠离去时的脚印。

谢风遥从木屋里钻出来，站在树下，展臂环抱着树干。身边人来来去去，这寂寥的天地间，他们彼此为伴。

他闭上眼睛，脸颊与树相贴，再一次无法自控地流泪。

师尊，你的狗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