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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已于一个月前秘密搬回了乾清宫。这天他躺在龙榻之上睡了长长一觉, 醒来时, 一睁眼便见到张太后坐在床边。
“母亲……”
“放心, 该办的事都已办好, 杨廷和已然交由刑部收监了。”张太后握起他的手,语调柔软得就像在给襁褓中的孩子唱摇篮曲。
“有劳母亲了, ”皇帝还是很没精神, “我连亲自露面去办此事的力气都没有,也不能出去视朝, 外面的人还是很快便会清楚,我病体沉重确是事实,人心还是难免不稳。立储之事还要请母亲多多费心,杨廷和虽然倒了, 他那立兴王为储君的提议确是好的,别叫王琼他们再在此事上多口,尽快定下来吧。”
张太后心酸不已,淌了眼泪下来:“你得哪里话?胡保常不是已经了,你身体底子好,这病好好将养还是大有希望痊愈的。”
皇帝叹了口气:“不论有没有希望,该算的,还是及早算好才行。先前是我任性, 总觉得时日还多, 别人逼我立储都是多此一举,危言耸听。如今才知道,什么‘春秋鼎盛’都是客套话, 我的命也不见得比旁人硬着多少。杨廷和是内阁首辅,他一倒台势必引得朝野动荡,只有提前做好算,才不会等到……到了那时候,再惹出大乱子。”
这一个月来虽然受到了精细医治与照料,他的病况也没见有何明显好转,皇帝其实已经在心里做好准备,迎接“那时候”的到来了。
当日晚些时候,邵良宸被招来皇帝病榻之前。
“做探子就是这点不好,立了再大的功劳,也不能见光。”皇帝望着他笑道。依他想象,若能让杨廷和当场看见躺在豹房“养病”的那个人是东莞侯邵良宸,那才更有趣。
邵良宸现在当然还不能见光,不然被朱厚熜得知朱宸师傅跑去皇堂兄跟前做了这些个大事,该怎么解释?朱厚熜不得觉得是皇堂兄在自己跟前安插了个间谍?
“这些都是事。”邵良宸微微叹了一声,“您想调我回来么?”
现今皇帝被害的危险解除,培养接班人的工作也已做得基本到位,若要调他回来也是可以了。皇帝却摇头道:“我想叫你回去,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你及早回安陆去等消息吧。”
等……消息?是等他走的消息,还是等他死的消息?邵良宸不觉心跳加快了几拍:“皇上,如今朝中大敌已去,其实您若仍然有心归隐,可以公然下诏逊位,不一定还要避着人了。”
“逊位?”皇帝笑了笑,“也是个主意,等我想想吧。你放心走了便是。”
看上去他不像个安心等死的人,邵良宸也不好多什么,这里确实没他的事了,他又不是大夫,帮不上忙,兴王府那边他也不宜离开太久,是该回去了。
“是,皇上保重,但愿……咱们不久的将来便可再见。”
但愿到时即使听见皇上驾崩的噩耗也不会是真的,但愿这位一辈子都在追求自由的皇帝,还有真正获得自由的那一天。
次日,邵良宸辞别了钱宁与朱台涟,秘密离京。
*
要真的从法律层面上将杨廷和的罪行归为弑君还是有点难度,连太医削减药量、宦官宣扬谣言都难追到他头上,他的罪责只是渎职,不算是直接谋杀皇帝,陆完主使的害皇帝落水一案与他也没有直接的牵连。不过在兲朝上国,从古至今都是人治而非法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何量刑都看掌刑者的心情了。
王琼与杨廷和是朝廷里的两大巨头,杨廷和犯了偌大的案子,命运就等于捏在了王琼手里。相比杨廷和一旦得势便要将王琼置于死地,王琼却没有趁此机会把事做绝,经过一系列的审讯与商议之后,也问过了太后及皇帝的意见,最终只判了杨廷和充军哈密,没有判死罪,也没有累及家人。
明朝大臣之间争权夺利、互相攻讦十分常见,但一般是到对方罢官削爵也就罢了,很少出现论死的情况,可正史中记载的杨廷和却在迎来新帝朱厚熜后,立刻抛出“结交官倖、咸伤善责、军功滥升”三条大罪参奏王琼,要脚跟尚未站稳的嘉靖皇帝同意判处王琼死罪。在王琼力辩以及朝臣情之后,杨廷和才不得已让步,让那位和自己同龄的六十三岁老人去绥德戍边。
如果王老大人是位知道原本未来走向的重生者,想必就不会将自己的老对头判得这么轻了。
从正史记载的事迹便可轻易看出,杨廷和的性子肯定是与“心胸开阔”四个字毫不沾边的。这样的人遇到坎坷很容易心情郁结,六十多岁在这时已是高龄,杨廷和抑郁之下身体每况愈下,充军的判决下来还未等到启程,他便在刑部大狱中病逝了。
远在安陆的邵良宸听到这消息,背着外人为杨大学士点了一炷香。
“其实他绝对称得上是位能臣干吏,”邵良宸望着红热的香头对何菁道,“在任期间,做过许多利国利民的大事,有过许多功绩,但整人的手段也着实凌厉狠辣,对政见不同者压得毫不留情,连心学圣人王守仁一直没有得到朝廷的重用,也都是拜他所赐。这下他死了,将来的很多事也就变了,朱厚熜如果还能被迎去北京继任皇位,也不会再有‘大礼议’,不会有人逼着他认伯父为爹,嘉靖初期杨廷和的那些功绩也要没了。”
何菁显得比他反应平淡:“这些年了你还没看出来么?其实在历史面前,谁都没多重要。当年仇钺作为一位良将死了,这些年也没见边关局势有多恶劣,没了他,自然还有别人顶上。如果早在十年前借杨英的案子,皇上便将杨廷和赶回老家,不定王守仁如今都做了内阁首辅,那样不得比杨廷和做更厉害?所以,地球没了谁都还会照常转,一个杨廷和而已,早死两年就早死两年吧,算个什么大事?”
邵良宸望着她一笑:“你得有理,我现在最惦记的,还是皇上的病究竟能否好起来。”
杨廷和再重要,再可惜,也是作为他们的敌人死的,现在皇帝已经被他视作了好友,他的命运当然更值得牵挂。
关于皇帝有没有在筹备隐遁,这种事属于绝密信息,即使是以火漆密令的方式传递也不保险,所以钱宁与朱台涟如果真在帮皇上操持这事,没有任何办法与邵良宸通气,这是早在邵良宸离京之前,他们三个便好了的。邵良宸与何菁这边除了等听消息随机应变之外,什么也做不成。
正德十六年十月,北京城终于传出了皇帝的死讯——皇帝驾崩,内阁与皇太后依照原先所议章程,召兴王朱厚熜入京继任大统。
邵良宸不确定死讯是真是假,但本能感觉到不甚乐观。此前立朱厚熜为储君的消息其实已经半公开化了,在这样时候,皇帝确实可以如他建议那样,公开逊位给朱厚熜,不再需要偷着跑。而且十月是入冬时节,也是肺病容易恶化的季节,看起来还是皇上真病逝了的可能性更高。
另外,他离京前也曾给钱宁朱台涟留过话,让他们如果确定皇上要隐遁之时,无论如何想办法通知他一声,只是报个平安而已,句什么暗语不成啊?可他这阵子一直没收到什么消息,更可见,皇上更可能是真的死了。
邵良宸就这么心情沉重着,以随扈身份陪朱厚熜上了赴京之路。何菁作为家眷暂且留下,他们才走没几天,何菁便依照他们夫妻早就商定好的计划,带着孩子和信得过的下人,离开安陆走水路去了南京。南京有当年正德皇帝赐给他家的一座宅子,她过去暂住合理合法,没人想得到她只是拿这里当做中转站,为老公辞职南下、随她同去浙江做准备。
邵良宸收不到什么内部消息就两眼一抹黑,是一直到了京城,才多听到了一些消息。
据皇帝临终之前给钱宁与江彬两位御前宠臣都安排了南下养老的值差,那两人从北京锦衣卫的主管转成了南京孝陵卫的主管,做了两个为皇家看守祖坟的头头。在邵良宸护送朱厚熜抵京的时候,他俩早已携家带口地走了有些日子了——自然,只有钱宁是携家带口,朱台涟这么多年仍是光身一人。
去年蕙姐儿已与何云成了亲,何云虽然爱上读书,也考过了举人,却无心做官,只跟着夫子做了书院教谕,这倒是更令何菁夫妇省了心,不必担忧他搅进政局动荡。此前蕙姐儿已然与朱台涟见过了面,二哥还活着的秘密已在家庭内部公开,但纵是如此,朱台涟当然还是不能公开与秋氏重组家庭,要走更不能带着她们走。十年以来,他都做着既不好男也不好女的京城头号钻石王老五。
邵良宸知道现升作内阁首辅的王琼与钱宁朱台涟交情还不错,便主动上门拜望并问询相关事宜。
起这事王琼很感啼笑皆非,他多年来与那两人相处得都很融洽,尤其与朱台涟是真心很谈得来,在他们离京之前他还曾对朱台涟直言:“京城有我坐镇,你们还怕皇上驾崩之后会有人加害不成?”
朱台涟当时回答:“大人见笑,其实是我二人也着实做够了官,想歇一歇了。”
邵良宸听王琼转述了这些话,就更加陷入了迷惑。以现在的局势,钱宁与朱台涟好像是没多大必要等皇帝一死就逃之夭夭了,朱厚熜即使不再重用他们,至少也不会杀他们,他们大可以继续留在京城。那么他们跑了就很可能是因为皇帝自己跑了,他们要负责护送与保密。
可如果真是他俩护送着皇帝跑了,怎会一丁点消息都不能给他留下呢?这事瞒着谁也没有瞒着他的道理啊!
皇上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被这个问题深深困扰,邵良宸做起什么事都难免心不在焉,没精采。朱厚熜指派他去接任锦衣卫指挥使、暂领锦衣卫事务,邵良宸也兴趣缺缺,对同僚们的饮宴邀请更是能推就推。
他真的当上了锦衣卫的最高长官,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于是大家纷纷传,朱宸大人必定是想他的宝贝媳妇了。毕竟无论是京师还是安陆,都有着东莞侯惧内的响亮名声流传着。
早在他们抵京之前,先帝的丧事便已办完。邵良宸如果想去偷着看一眼正德皇帝的尸首是不是本人,就只能去挖十三陵。
新帝登基大典以及册封、为大婚选秀等事宜有条不紊地进展着,直至年关过去,嘉靖元年伊始,所有杂务才告一段落。上一个年,邵良宸在北京过,何菁带着孩子在安陆过,这个年,邵良宸依旧在北京过,何菁带着孩子在南京过。
过完了年,邵良宸收到了何菁寄来的一封家信。这并非分开后他收到的头一封家信,但令邵良宸没想到的是,偏偏这一封信里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消息。
信中何菁抱怨了一通“南方的冬天真他喵的冷我天天都躲在屋里烤火不敢出去”之后,在末尾写了一行连笔英文,好似一行乱画的花纹:“He“s alive ahy, but he doesn“t allow us to tell you, just for fun!”
邵良宸看完,除了大骂一句“Shit!”再没有别的可。
他能想象得出,现在那帮人都聚在南京,很可能正德皇帝朱厚照还交代了钱宁与朱台涟,等他过去了之后,就如何如何装出一副为皇上驾崩痛心疾首的模样给他看,能骗出点他的眼泪才是最好。
这……狗皇帝!你拿他不当回事的时候他好像挺伤心挺失望,等你真拿他当回事了,他又恶作剧来整你玩!这不是犯贱吗?
那两个人也是,那丫都已经不当皇上了,还那么对他言听计从、连个消息都不送来,是几个意思?谁是他们自家人,他们都忘了不成?
果然只有老婆跟我贴心!
“师父,你若想南下去找师娘,就及早去吧。”某天,嘉靖皇帝朱厚熜由他陪着走出奉先殿后道。这些年朱厚熜一直随着陆炳称邵良宸为“师父”,也确实跟他学过一些武功,至今仍没有改口。
他抬头朝邵良宸一笑,本就少年老成的脸比原先更显成熟:“如今谁看不出来,师父思念师娘都快郁结成疾了,朕早就知道,你不是爱做官的人,如今朕已站稳脚跟,师父你想走就走了吧。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邵良宸望了望他,心里又是一阵怅然。其实他与这个皇帝相处的时日远比与正德皇帝多,但与这孩子之间的感情总是若即若离,再近也近不到哪儿去。尽管如此,感情总还是有的,这一回走了,去与亲人朋友们团聚,此生此世,与这孩子怕是就此别过,再没见面的机会了。
确实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多谢皇上体恤,望皇上多多保重。”
他知道这孩子不需要自己担心,如今朝廷的局势远比正史所载对嘉靖皇帝更有利,他这皇帝会当得顺顺当当的,也会有一番作为,至于过些年是否还会像历史记载那样迷上修道,那就不是自己可操心的了。
在邵良宸看来,能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被文臣控制的皇帝多数都是好皇帝,但也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好名声。留给后人的历史记载总会经过文人的诸多修改与粉饰,这一点连最贴近史实的《明实录》都不能幸免——比如前世看到的历史记载就,因为杨廷和对武宗实录的篡改,王琼的所有政绩几乎全被抹杀。
由此可见,后世所见的名声不好的皇帝不见得真是昏君,甚至还很可能是有所作为的明君,他们只是因为没有对文臣们听话,就得到了不好的名声。这条原则适用于嘉靖皇帝,也同样适用于那个现在跑去南方装死的正德皇帝。
离京之时,骑马行走于京郊官道上,回首望着北京城巍峨高大的城门楼,邵良宸忽然有种挺自豪的感觉——我虽然不爱做官,但今生今世能有机会参与到这两任皇帝的故事中去,实在是件幸运的事。
到通州换乘船顺运河南下,十四天后,邵良宸抵达南京。
他走进南京宅子的庭院时,何菁正抱着一岁半的儿子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晒太阳。
他们是老夫老妻了,彼此间的亲密已经从当初的亲亲抱抱、你侬我侬转变为更家常、更自然的表达方式。何菁一见他,就苦笑着舒了口气:“你可算来了!”
“怎么,这阵子累着了?还是二哥他们又惹事烦你了?”邵良宸过来陪她坐在石凳上,将儿子抱来腿上逗着。家伙一共才在人世过了十多个月,如今倒与他分别了四五个月,已经不大记得他了,被他抱着有点怯怯的,一双像极了何菁的大眼睛里满是警惕。
“那倒不是,”何菁把个她自己缝制的玩具熊塞进儿子手里,才让他放松了些,“我不是算着你一来了咱们就搬去宁波吗?想着在这边只是暂住,我就既不愿多置办器具,也不想买下人,一直凑合着,结果这都凑合快半年了,成天缺东少西的,就盼着你来了,好赶紧搬走去过正经日子呢。”
“你可以先雇短工啊,又不是缺银子。”
“雇短工他们干活不尽心啊,听有些短工不但敷衍了事,还偷东西,我连他们话都听不懂,不好防备。”
拉过几句家常,邵良宸已经成功把儿子哄得咯咯直笑,才道:“有件事我觉得奇怪,皇上……嗯,那个谁,对了,你们现在叫他什么啊?”
“当着面,我们叫他‘爷’,背后起,我们就叫他‘那谁’。”
邵良宸忍不住一笑:“好,我是想问,那谁既然不让钱宁和二哥透消息给我,怎会透给你了呢?他难道以为你也能帮他瞒着我?”
何菁傲然挺了挺脖子:“你别忘了我的本事,他们想瞒着我,倒也得瞒得住啊!”
其实不论她眼神有多犀利,那两个人如果真心想瞒着她藏个人总还是能瞒住的,怪就怪朱厚照那厮不甘寂寞,自己作死,因原来还没见识过邵夫人的眼力他就想来见识一下,粘了点假胡子换了身衣裳,就叫朱台涟陪着来见何菁了。
何菁连寻常人根本留意不到的细节都能一眼看穿,要是对认识的人粘点胡子就认不出了,她觉得自己这双眼睛就不用要了。
等被她一眼认出来了,钱宁与朱台涟就一齐对着朱厚照表示:你看我就了不行吧?
邵良宸听她讲了这段经历感到兴趣盎然,笑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他们三个一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他们……三个?”
“是啊,现在那丫又不是皇上了,我怕他何来?哼,现在的皇上还叫我师娘呢!”
邵良宸颇觉解气:“没错,就该如此!那现在呢?他们都在这里住么?”
之前他已从家书中获知,钱宁与朱台涟来了南京之后一时还未准备府邸,何菁便将自家这座宅子分隔出去一多半给他们暂住。只不知眼下是否又有了变动。
何菁见儿子张着手要找妈,就把儿子抱过来,朝一个方向指了指:“现在钱宁和迟艳他们就在一墙之隔那边住着呢,不过那谁和二哥前不久听滨海一带有倭寇出没,就启程跑去宁波找倭寇去了。”
“倭……寇?”邵良宸愕然无语。
明朝沿海闹倭乱的高峰期是在嘉靖后期,距离现在还远着呢。近些年历史有记载的倭寇入侵平均每年也就屈指可数的几次,那谁跟二哥想去找倭寇,恐怕比现代的科考团钻山沟找东北虎更难吧?
他们把浙闽海岸线跑上几个来回,也不见得遇得见一只活倭寇。那谁还真是想仗想得厉害。
“钱宁没跟他们去?”
何菁抿嘴一笑:“嗯,钱宁在你来之前,他要留下替你守着我们,其实谁看不出来,他是看上咱家两个闺女了,想叫薇薇和蓉蓉嫁给他家两个子,我除非叫他儿子入赘咱家卖大灯,他又不愿意。现在他就成天把薇薇蓉蓉叫过去他们院里玩,跟他儿子培养感情呢。”
他们夫妻俩都很懒得给孩子起名,前面两个女儿,何菁就随着自己的草字头给起了“薇薇”和“蓉蓉”两个名字,现在儿子一岁多了,大名还没起,就先以“宝宝”呼之。
邵良宸听后怔了怔:“那你就不拦着,不怕真被他培养出感情来?”
都当爹的疼女儿害怕自家白菜被猪拱了,邵良宸也不能免俗。两个女儿都长得如花似玉,他宝贝着呢,别钱宁的儿子,就是皇帝的儿子,他也舍不得嫁。一听有人上了女儿的主意,就觉得是猪上门了。
何菁斜了他一眼:“才几岁的孩子,出的来哪门子感情啊?接去他们家就吃他们家的饭,有人主动替咱们养孩子,还不好?”
邵良宸哑然失笑,这也是个当妈的出来的话,还是个很有钱的富婆妈。
由于朝廷有着海禁政策,浙闽沿海的民间对外贸易均属违法走私,虽是违法,却有大量为官者与走私商相勾结,给予照护,坐地分赃,在滨海一带已成定例。只要有本地官员的路子,想要插进手来做这门生意就不难。
早在九年之前,邵良宸便着意通过陆炳老家的关系搭上这边的走私生意线,投资了一家中型海商,到如今那个海商已经做大,他也已是一大股东,光是这么遥控分红,几年下来就把家里的资财积攒得比十年前刚离开北京那时翻了十倍都不止。
去年正德皇帝还“在世”时,邵良宸在北京就把以后要去宁波做走私生意的算都对那三人细过了,为的就是拉他们入伙。朱厚照历来喜欢自由喜欢冒险,当然是很感兴趣的,朱台涟则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妹妹妹夫和皇上都想去的地方他也愿意跟着,只有钱宁有些迟疑。
他们当中官瘾最大的就是钱宁,若非清楚皇上走了自己没了靠山也难混得好,他连北京都舍不得离开,至于跟着他们再离开南京繁华之地去宁波甚至是出海,就更加不大情愿。
当时事关自己赚了多少银子,邵良宸没对朱厚照细,毕竟那会儿人家还当着皇上,直自己通过黑道赚了大钱影响不大好。他只在私下里告诉了钱宁,为的就是让钱宁知道来这边做生意比他当官来钱快得多,不是个苦差事。果然钱宁听后两眼放光,不再那么为离开北京遗憾,乖乖答应上了他的贼船。
没想到这丫钱没开始赚,倒先上老板女儿的主意了,这不是引狼入室了么?邵良宸决定要跟他道道,钱宁家那两个子他见过,除了长相还算好看之外一无是处,他才看不上呢!
猛然发觉,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本来嘛,三十岁在现代很可能还没结婚呢,事业都才刚起步,没想到在这里,连自己的女儿都有人想要来谈婚论嫁了。而自己也成了个富家翁,还辞了职准备开始退休生涯……
头顶传来一阵雁鸣,宝宝坐在何菁怀里,仰头拿胖手指着天上:“鸟!鸟!”
邵良宸与何菁也仰头望去,正看见一队人字形的雁阵飞过。
“你上辈子看见过这种形状的雁阵吗?”何菁问。
邵良宸道:“我上辈子唯一见过的大雁,是煮在火锅里的大雁肉。”
何菁噗嗤一笑:“没那么惨吧,咱们一块儿去动物园的时候不是见过大雁吗?”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绿头鸭。”因为他俩曾经拿着面包投食,看一群绿头鸭抢食吃的画面给他印象深刻。总之,都是与她有关的记忆才记得格外清楚。
何菁又朝天空望去,望着雁阵远行,留下碧空如洗,她缓缓道:“虽咱们到了这里,相比前世有很多不便,但咱们有机会看见雁阵,有机会看见这么蓝的天,夜里还有机会见识银河,也挺不错的。”
挺不错的事何止这些?邵良宸握起她的手:“我早就过,只要咱俩在一块儿,就在哪儿都好。”
宝宝见到爹娘拉着手,也伸出胖手去使劲够过去,与他们两个的大手握在一起。
邵良宸有心去找钱宁聊聊,好歹也要就这次皇帝逃出京城的过程问问细节,可又有点懒得动。
阳光和煦,微风拂面,怀里是儿子,身边是老婆,心情格外闲散,真真儿就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好像平生再无所求,再没什么事值得烦心了。
这才是向往中的退休生活啊!
“不成,”邵良宸忽然站起身来,“我得去找二哥他们,‘宁波争贡’是哪年我不记得了,要被他们赶上了可不得了。”
“宁波争贡”发生于嘉靖初年,是两伙日本朝贡团为了争夺朝贡权力,在宁波发生大规模械斗、导致许多当地人死伤的一次大事件。要真被他们赶上了,就凭他们的本事可别想对付得来正牌日本武士。
这些不叫人省心的古人!
何菁一听脸色也变了变,抱着儿子跟在他身后:“可是,他们又不一定在宁波城里,你上哪儿去找他们啊?咱们手里才有几个人手?”
现今算上钱宁手底下管着的孝陵卫也没多少可调动的人,再为了保密起见,也不能动用公然孝陵卫去找皇上啊。
邵良宸“哈”地干笑了一声,挺起胸脯傲然道:“你忘了么?我跟他们可不一样,咱这身份是可公开的,我还是东莞侯,是当今皇上的御前红人!”
这番话当然旨在明他仍然很有影响力,想要求助地方官府、调动少量卫所军队还是可能的,可何菁听完,直接不冷不热地回道:“是啊,连南京这边的人都在传你惧内的名声。”
“……”邵良宸真心没觉得自己有多惧内,这些古人也太少见多怪了!
*
其实“宁波争贡”发生于嘉靖二年,距离现在还有一年多。
朱厚照身为皇帝装死偷跑这回事不能泄露半点风声,钱宁与朱台涟就事先在北京内外秘密召集了五十多个身手过硬的民间武夫收做扈从,一面给他们发下丰厚的酬金,一面又严格记录下他们的亲眷情况,警告这些人,差事干的好自有大笔银子可拿,若干不好,全家老都别想活命。于是等到朱厚照真要走的时候,就有了这样一队既忠心可靠又功夫过硬的护卫。
这一次朱厚照与朱台涟就是带着这些人跑去宁波沿海找倭寇。
因浙闽沿海时有盗寇劫(不仅限于倭寇),各村各县都会组织民壮进行巡逻护卫,朱厚照与朱台涟来了就一路向这些人听并与之合作,沿着海岸线由北往南跑了一段,然后又由南往北跑了回来,生猛海鲜吃了不少,就是一个倭寇都没见着。
当地人见到来了这么一伙“义士”操着北方口音口口声声要替他们倭寇,都倍感新鲜。遇到富裕又热情的村镇,老百姓还会热情地免费款待他们吃顿饭。
也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正当他们一行人悻悻返回到宁波城外的象山港附近时,还真被他们撞见了一伙来劫的倭寇,总数仅三十余人,坐着一条破破烂烂的鸟船来到近海,游上岸来劫。
朱厚照就像饿狼终于发现了兔子,兴高采烈地招呼手下加入战团。结果一交上手才知道,倭寇的厉害远超出想象。
正牌倭寇的是失去产业沦为海盗的日本武士,他们遇见的这伙倭寇人数虽然不多,看起来也很落魄,却是正宗的武士倭寇,单兵战斗力极其出众。
朱厚照与朱台涟都觉匪夷所思,一个身高还不到他们胸口的矮子,全身赤条条地只穿条兜裆布,双手挥着一把看上去好像比他身高还长的大刀,竟然会有惊人的战斗力,任他们三四个围攻一个,也不过人家。
他们一伙五十多人再加上象山县的四十多个民壮抗击对方三十多个倭寇,竟然片刻功夫就被人家杀了个七零八落,朱台涟见事不好就招呼护卫保护朱厚照退走,朱厚照还极不甘心,叫嚣着:“爷可是连鞑靼人都杀过的怎能败在这伙矮子手里?”
“您还没看出来吗这些矮子单独斗比鞑靼人厉害多了!”
朱厚照被变相地鄙视了作战能力十分不满:“你胡,这怎可能?难道要这群矮子去蒙古骑兵能得过?”
日本武士与蒙古骑兵不是一路货根本无从比较。朱台涟也不知如何解释,只顾硬拖着他上马逃跑。
好在没等他们真遇险情,县城里就冲出一群收到消息的卫所兵士,为他们一方增加了一倍多的兵力,战局顿时逆转,于是朱厚照又兴高采烈地抡着雁翎刀杀了回去,然后很快发现,跟着那队兵士同来的有十几个着便装的男人,其中两个一看就功夫过人、出招不凡的,一个是钱宁,一个是邵良宸。
那群倭寇见到自己一方占不到便宜,就招呼着同伴退走,踩着砾石沙滩跑向大海,朱厚照还想领着人追,被邵良宸过来一把拉住。没等问他为何阻拦,朱厚照就发现本地的民壮与卫所兵士都没追,就站在原地看着倭寇跑。这是怎么回事?
正不明所以呢,只听“轰隆”一声响,不远处高坡上的炮台开了炮,刚跑到浅海处的倭寇们就吃了一颗开花弹,被炮弹中迸出的铁钉铁片得皮开肉绽哭爹喊娘。
朱厚照看得拍手欢呼,三十一岁的大男人还雀跃得好像个看烟花的孩子。邵良宸还没见过他这模样,看看钱宁与朱台涟都见怪不怪,他就明白了,皇上往日定是一遇见仗的事便会切换成这副德性。
炮台又是几响,眼看那三十多个倭寇只剩零星几个游回到那艘停在近海的破船上,其余都成了海上浮尸,逐渐被海浪送回海滩上来,有的还被冲掉了兜裆布,正是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
危险已去,邵良宸就指着朱厚照与朱台涟数落起来:“你们见识到厉害了吧?倭寇也是那么好的吗?你们带着这点虾兵蟹将就敢来找倭寇,纯粹是送死!以后可不许再这么贸然行事!”
朱台涟看着他忽然有了灵感,对朱厚照道:“是了,跟您这么吧,他就像倭寇,我就像蒙古骑兵,骑马作战、排兵布阵他比不过我,可要单独斗,我不过他,这下您明白了吧?”
朱厚照一脸恍然,又有些不可置信:“你都不过他?你们过?要不你俩现在就给我看看如何?”
这都什么跟什么?邵良宸眉头紧皱:“你们是不是还没明白,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已经不是京城那一套,稍有不慎就会送命的,像今天这局势有多险?我们若是晚来一步,不定你们就已经横尸当场!”
朱厚照跟他对着皱眉:“我邵良宸,你原先跟我什么来驾船出海海盗,都是骗我的吧?你算的其实就是安家在宁波城里,坐等海商们赚了银子给你送回来,根本没想自己去出海是不是?”
邵良宸十分莫名其妙:“海盗是不得已要的时候才,又不是主动跑去找海盗。咱们都是有家有业的人了,干什么还要去拼命?”
朱厚照啧啧摇头:“练了那么好的功夫,竟然都没点子上阵杀敌的豪情,亏你也是个男人!”
“……”
朱台涟还适时添柴:“您看了他这副长相,还猜不透他是个什么性子?”
朱厚照两手一拍:“没错没错,你这话正是到了点上!”
“……”
钱宁在一旁捂嘴偷笑。
“吵吵什么呢!”何菁忽然纵马来到跟前,一身鹅黄色的男装扮颇显飒爽英姿,看得朱厚照都呆了呆。
何菁像位山大王似的,大咧咧地拿着马鞭子朝他们一指,厉声吆喝道:“你们的性命都是我家侯爷救来的,没有他,有你们的今天吗?你们就这么对救命恩人话?!”
此言一出,朱台涟与朱厚照都被镇住没词儿了。
钱宁继续捂嘴偷笑,何菁朝他一瞪眼:“你也一样!”
钱宁怔怔地眨眼:“我……不算是吧?”
朱台涟是他们两口子救的没错,皇上能获救也多亏了邵良宸及时发现端倪以及后来出了大力,可钱宁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欠过邵良宸这么大的情。
“你怎么不算?”何菁指了指朱厚照,“要是叫他去年被人谋害了,你早就步了刘瑾的后尘,叫人家给剐了!”
这么一确实也是,钱宁也没词儿了。
邵良宸愣愣心想:夫人好威武!
何菁接着道:“我家侯爷是你们的恩人,他的话,你们都要听,以后你们都该奉他为头,听他的吩咐,什么事都要由他了算,听明白了没?!”
朱厚照眉头皱得死紧,一脸的憋屈,朱台涟劝他道:“咱们听他的也好,毕竟如今是他最了解本地局势。”
钱宁也道:“的是,爷,事到如今,难道您还怕他给咱们亏吃?”
朱厚照道:“可是他要管着我,不叫我出海海盗怎办?真要什么都不能干,我还不如在北京退位做太上皇,守着我娘呢!”
邵良宸走进两步:“爷,我哪至于像杨廷和那样管着您、什么都不让您干呐?不过是请您多听听我们的见解,别去行险冒进就是了。只要您答应了这条,海咱照样要出,海盗咱照样要。是听我的,其实我也就出出主意,真正主事人还得是您啊。”
到行险冒进,连朱台涟都心有余悸地跟着附和。这位爷要真毫无管束,不定哪天他们都得跟着他做炮灰。
朱厚照听了这话才重又高兴起来,拍着邵良宸的肩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你必定忠心不改。”着瞟了一眼何菁,压低了声音,“这回我也明白,你为何惧内了。”
这时那边的兵士们收拾战场也告一段落,领兵的指挥使走过来,热情地照护他们这群“东莞侯的朋友”一起去喝酒庆功,朱厚照等人便兴致高昂地跟着走了。
邵良宸陪何菁走在最后,看着人群中的朱厚照,不无忧虑:“我有点后悔把他也叫过来了,这下咱们怕是得当一些年的高级保姆。”
“那也不一定,他可是亲自上阵杀敌的正德大帝,又不是真的顽童心性。”何菁笑了笑,神色似有些故弄玄虚——
“依你看,你们四个人当中,谁最有潜力做成海盗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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