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溯光【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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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国的皇宫，庄严肃穆, 守卫森严。

溯光身上总有些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实际上他亲征的时候很少, 真正亲手杀人的时候也不多, 不知道为什么那血腥味总是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

不管是多么浓烈的香料, 都掩盖不了他嗅到的血腥味，或许是心疾，或许真实存在。

他常驻的宫殿并没有点香料，每次独处的时候，都有些空寂。

望着偌大的宫室，他偶尔也会恍惚，究竟是他左右了众生，还是众生将他限制在这一方宫墙。

偏要将这一盘棋乱，偏要肆意横行，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头痛得厉害的时候，会能想到云国王宫中的那个晚上。

一点点从指尖流逝的体温, 突如其来的变故攥紧了心头第一次延伸出去的最软的触角, 狠狠撕扯开心脏，暴露出他的无能, 弱，胆怯，绝望。

颤栗的灵魂，随着姜萝的死冰冷。

今生，此事再难全。

也许是后来的他变得太多, 不管是谁都动不了空洞的心。

姜萝变得尤为深刻。

稍稍触及那时候的绝望无助，就心中一窒。

最开始看见那些豆蔻年华的姑娘，就会惋惜早早沉眠的姜萝，后来看见那些妙龄少女，会偶尔思索一下她长大是什么样子。

一片空白。

他终究想不起来姜萝具体的模样了。

这一个名字，只是他心中早已逝去的温软的代称。

听按照死去的人的生辰八字，造出永远不会坍塌的殿宇，就能永远守护着死去的人。

溯光闲着又翻了一些记载着奇闻异事的竹简。

身体越来越不好，景国并没有稳固，称之为内忧外患也不为过，溯光也懒得理会，自暴自弃。

就算知道寻求仙药希望渺茫，也要让人出海寻一下仙，没有回应也不是太在意。

关于宫殿，还有这种法，溯光决定试一试。

那些建造宫殿的人的死活，他不在乎。

只要结果能在他死前出来，千千万万人修出一座姜神宫，守护她来生平安喜乐。

“溯光！”

竹简滚落到地上，一个似虚似实的妙龄少女一屁股坐在溯光的书案上，笑容温柔好看，揪了揪他的老脸。

他惊异过后，也没有召集外面守护的人，只看着她。

“我要去转世了，以后或许还有相见的机会，不要修什么姜神宫了，你想想，要是我修一座宫殿，叫溯光宫，多不好听啊……我不喜欢，不许修了。”

姜萝苦口婆心劝道。

“真想知道我老之后的样子。你年轻的时候多好看啊，老了之后就像干柿子了，唉……还是我这样好。”

溯光看着少女些不着边际的话，也不生气，好半天才扯出一个笑。

他已经忘记怎么笑了，看得她笑得那么开心，他也想笑一下。

“溯光，我要走了。”

“你不要记得我了……”

“以后要从头开始啊。”

溯光看着少女跳进金色的转生殿门，又笑了一下。

老来逢故人，总是一件喜事。

那什么宫殿，不修也罢。

姜萝睁开眼睛，青玉案咫尺可即。

宫灵最后的执念，是阻止溯光修建姜神宫。

不让他背负千古骂名。

“此药只有取药人可用。”一个机械的声音淡淡道。

“……”姜萝伸手去摸，被隔在光层外头。

“只有人才能取出来。”那声音继续解释。

“这是不死药吗？”姜萝深吸一口气，压制自己暴走的怒气。

她现在是灵魄，不是人，根本取不出来。

“是。”

姜萝出了长明殿。

“忘了与你，不死药有个副作用。”丹凤眼见姜萝没取出来，补充道。

“什么？”

“服之忘情。”

丹凤眼笑了笑。

他似乎很喜欢笑，长得很好看，笑起来却有种难言的悲伤抑郁之感。

姜萝站在白玉京门口，朝他挥了挥手，一跃而下。

进来过的人出去之后也很难找回去，那个丹凤眼特意送了块宝玉，是可以直接进入白玉京。

白玉京在天上飘，居无定所。

姜萝下来的时候，身体陡然流失了一大半灵魄之力。白玉京内凝固了时间，出来后，该失去的还是会失去。

姜萝正好落在景国境内，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找回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白玉京待了多久，听了一下才发现过了六年。

溯光还活着。

姜萝赶往皇城，几乎认不出来溯光了。

他老了很多，比在幻境里还要老，满头白发。

“你回来了。”他看着虚化的姜萝，抬了抬手，黯然的眼睛又重新亮起来，视线只随着她流转。

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见阿萝了。

“不要去找什么药了，我不要那些。”

溯光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要去转世了，溯光也愿意随之而去，今生垂垂老矣，来世要在最好的时候相逢。

“以后不会去了。”姜萝想像时候那样握他的手，却穿过了实体。

两人对视着，溯光心中万般难言，却只笑了一下。

“你啊……”溯光眼里满是愧疚，要不是出去寻药，阿萝也不会又变成透明的样子。

“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不死药，陛下了结一下此间的事，我们一起去取药好不好？”

“好、好。”只要是姜萝的话，溯光只没有一句不应的，只要带上他，寻什么都行。

这几年政事几乎全交给了景舒，溯光立下退位诏书也很方便。

他露了个面，让景舒继位更稳妥些，不给后人攻讦景舒继承权的机会。

之后以和神女静修悟道这种借口消失在景国。

姜萝在丹凤眼给的宝玉上输入了一缕灵魄之力，很快就有一道白光接引而来。

两人一同出现在白玉京外的广场外。

姜萝随意解了几句在白玉京的见闻，与溯光一姬走向长明殿。

“陛下一定要渡过里面的幻境，才能取到药。”

“好。”

“如果一次不行，我们就多试几次。”

反正姜萝是不算在取药成功前让溯光出白玉京了，溯光已经太老了，寿命几乎到了尽头。

丹凤眼在长明殿外面，目送溯光进去后，和姜萝面面相觑。

“我觉得他那样的，杂念太多的糟老头子不行啊。”丹凤眼感慨道。

“不行就让他多试几次。”姜萝也不生气，从幻境看，溯光的考验应该是云姬、宫灵这些人，以他的心智，总能过的。

“长明殿，只能进三次。”

“这样啊……”姜萝撑着下巴，等溯光出来。

“你累不累？”丹凤眼突然问道。

“有时候有一些。有一个目标对我来算是很好的事情，如果没有，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消磨时间。”姜萝有些困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

世间没有姜神宫，也不会有宫灵。

这具灵体也撑不住了。

溯光的寿命已经快走到尽头，因他而生的宫灵，也会消失。

丹凤眼轻叹一声，看着姜萝，不知在想什么。

至少他没有让她这么累过，就是总把她吓得一惊一乍。

溯光的幻境不太美好。

除了云姬、韦霄的背叛，还有景裬坑死了景舒，还有幼时就死去的阿萝。

梦里的他暴戾严苛，诺大的帝国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自己又孤身一人，年迈体弱，别提多惨了。

后面还有皇城被毁，新皇继位之类的事情。

走了好久才走到青玉案这里。

头已经很痛了。

长明殿是白玉京的核心，得到了不死药也能得到白玉京里面所有的东西，和它一起，时间永远停滞。

“这颗药，吃下就能凝聚仙体，不老不死，能将白玉京重建成天帝居所。”长明殿中的阵灵解释道。

“只有一颗啊……”溯光看着手心的药，不大乐意。

“还是给阿萝吧……”

“不死药是白玉京的核心，被外人吃掉后白玉京会损毁，你也会因寿终而死。”阵灵十分头疼，它能分辨出姜萝本质上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没想到换了一个通过考验的人，还是要把不死药给那个外人。

“无妨。”

“你不想建造出天宫，做天帝吗？”

“人间皇帝已经够累了。”

“你已经进了白玉京，再也没有魂魄，不死药被外人吃了，你会彻底灰飞烟灭。”溯光握着不死药的手心被溢散出的生机滋润着，使他能迈着行将就木的身体走出长明殿。

不管是阿萝早逝的那一世，还是这一世，都太晚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救下阿萝，带她回景国。

如果上天还眷顾他，还能有再相遇的机会，一定从待她好……

可惜，只有一颗。

他愿意让阿萝长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