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40 鹬蚌相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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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天热得一批, 但凡在太阳底下走一圈，人就心慌气短。胡同道上一棵树也没有，只珍珍家墙头下, 有一片蔷薇花落下的阴影, 就着冰凉的墙脚石一坐, 就是大爷大妈们茶余饭后的闲话中心。

“春霞她妈，你家春霞现在咋安置的呀？”

正在纳鞋底的老太太抬头, 撇了撇嘴：“咱们一没关系二没钱, 肯定是待业呗，你们家的呢？”

“不也一样, 街道办和劳动局都跑好几趟了，就让回家等消息，这年头招工是那么好等的？眼瞅着知青一茬茬的回来, 一茬茬的伸着脖子等就业哟……”

这两家的孩子都在纽扣厂上班，现在纽扣厂彻底倒闭了, 她们可不就发愁了？

“不过我听啊，有人想把纽扣厂接过来, 要真能盘活了, 你这就业问题能不能一并解决？”

“谁敢接啊？”

有人朝街道办的位置努努嘴，原来, 杨主任家大儿子已经在探消息了，上头风声有变, 这些人总是最敏感的。

“我听我家二儿媳的三舅娘, 每年得交一千块保障金才行, 这谁出得起啊。”这年头的贫富差距非常，大家都是无产阶级穷工人，一千块可是巨款。

“哟！这么多呐？”这还只是一年, 不是买断。

正着，胡同口进来两个半大孩子，一黑一白，黑的是个瘦高个儿女孩，眼睛又亮又大，白的是个男孩，矮一些，但很懂礼貌，视线和她们对上时客气的点点头，跟胡同口第一家的季副局长很像。

这不，他们来的也是季副局长家，果然有素质的人都只跟有素质的人玩儿啊。

“姨，姨父，你们在家吗？”

珍珍刚洗了头发，正在院里花架下晒头发，“哟，超英赶美来了，不会避避太阳啊，脸都晒红了。”

兄妹俩进屋，都不热。尤其赶美，以前跟着丰收大姐去自留地干活，那才叫一个热，现在家里有了积蓄，也不指着自留地过活了，她想去妈妈还不让她去哩！

“去，井里有半个西瓜，提上来。”

水井里冰过的西瓜，那真是又红又水还又凉，吃进肚子整个人都熨帖得能飘起来，“姨你咋这么多好吃的呀？搞得我都不想回家了。”

“不回去行啊，就在这儿给我当几天保姆？”

“当啥保姆？”

原来，季老太最近中暑了，头昏得很，带不动洒水车了，珍珍寻思着自个儿也不上班，当初可是答应季渊明会搭把手的。让她亲力亲为的带，她做不到，但接来家里总没问题。

赶美帮她带荞荞，超英就琢磨那么多纽扣，尝试着做点玩意儿，别人看见这么多纽扣，脑袋里想的是衣服裤子，他却让姨勾起了汽车猴子，拿着针线一穿一缝，格外认真。

倒是胡姐夫第二天来了一趟，喊他们回家，别给姨添麻烦，谁知兄妹俩不仅没添麻烦，还给帮上忙了！

“姐夫你就放心吧，明儿把他们暑假作业送来，可不能耽误了学习。”等假期结束，该给的“工资”她也不少他们。

早晚，赶美都用个裹背将荞荞捆在背上，走出家门，满胡同溜达，啥公共厕所啊，垃圾场的转，运气好能刨到半截铅笔，几页写剩的作业本，虽然家里不缺这几个钱，可白捡的就是比买的好，那嘴儿翘得。

运气要再好点，还能捡到几节废电池，牙膏皮儿，废铜烂铁的敲敲下来，攒几天送收废品的大爷那儿，转手就是三毛五毛，撒丫子往百货商店去，买四支冰棍儿——每人一支，荞荞也有。

珍珍自个儿也经常吃冰棍儿，可就是觉着赶美请客香，天天跟他们“刺溜”爽，没几天牙齿都给吃酥了，喝凉水都敏感。

天天能出门，跑上跑下的，荞荞也没工夫哭了，胃口也好了，自个儿端个碗，笨拙的用勺子一勺一勺往嘴里塞饭。同时，白天玩累了，晚上睡觉也好带多了，只用中途把一次尿，她能一觉到天亮。

珍珍第一次感觉到，带孩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

当然，她现在的任务不是带孩子，而是守着纽扣厂那块肥肉。她也不往跟前凑，就隔三差五的跟胡同大妈们聊聊天，时不时的给王厂长和杨主任的几个孙子送块西瓜吃递把瓜子儿，什么人，哪一天进了他们家门，探纽扣厂的事儿，她一清二楚。

目前有六拨人问津过，大多一听一千块的管理费都了退堂鼓，只剩杨主任大儿子和另一个熟人——秦凤。

秦凤想要纽扣厂，这是林珍珍没想到的。但转瞬一想，珍珍也能理解，她整天在家里闲着，消息灵通，跟厂里的“太太团”们也熟，大概知道上头风向。季六哥的钱都在她手里捏着，这么多年多的不敢，几百块肯定有。

曹操，曹操到。

“弟妹，渊明呢？”季六大嗓门，人未到声先至。

“六哥屋里坐，渊明出差去了，您找他有事儿？”

“也没啥大事，晚上约他喝酒，你同意不？”

珍珍爽朗一笑，“同意同意，问题是他不在。”季六这人做事还挺有谱儿的，喝虽喝，但不会太过，每次喝完都要么他送季渊明回家，要么季渊明送他，反正都得看着对方安全到家才行。

“去哪儿了？”秦凤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的确良套裙，剪裁合体，颜色也很靓，简直时髦到爆炸！

她自然没错过珍珍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得意的抚了抚胸口的透明纽扣，“哎呀这是有机玻璃的，裁缝店配这裙子正好，弟妹觉得呢？”

“挺好看的。”虽然她觉得如果能换成衣服同色的，会更高档些。

“这种扣子，还是咱们街道纽扣厂出的，可惜啊……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一定让他们生产更漂亮的纽扣，让所有女同志都穿上美国人的衣服，让这该死的社会主……”

季六没忍住，皱着眉头道：“少两句，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当心给你扣个资本主义的帽子。”资修还是的，搞不好人以为她是特务呢！

不是特务你骂那啥干啥？

这话本来没错，只是担心她口无遮拦惹祸上身，毕竟她常跟太太团们混，而那些“太太”们的丈夫，又都是厂里有头有脸的领导，有不少跟季六还存在竞争关系。

可秦凤却忽然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滚一边去，让你话了吗？我就是要骂社会主……哎哟，你他妈敢我，你就是头猪，乡下最土的猪，一家子……”

季六没真，只是拽了她一把，可能力度没控制好，让她踉跄了两步，哪成想居然招致她不管不顾的辱骂，骂他不算，还把全家给带上，想他爹娘都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平时吵架骂两句他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凭啥呀？

眼见着他拳头捏得“咯吱”响，珍珍怕他真动手，秦凤这种女人，她骂你可以，你一旦动手，可就得被她坑死了！季六哥现在可是冲刺厂里党组员的关键时期……赶紧挡在俩人中间，“六哥别冲动，要不让海洋来家里玩吧，我给他辅导作业？”

起儿子，季六果然把脾气压下去了，“那敢情好，他一个暑假光顾着玩儿，作业一个字没动呢。”

季六好男不跟女斗，走了，可秦凤还不依不饶，骂骂咧咧，一副她压欺负男人天经地义的模样。珍珍也懒得劝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决不能让她承包纽扣厂。

要真能挣到钱了，那还不得在六哥头上拉屎啊？

这女人，PUA谁不好，偏要PUA自个儿丈夫！

纽扣厂的归属和未来，其实就掌握在两个人手里：王厂长和杨主任。杨主任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让儿子去承包，而王厂长的夫人，常跟秦凤一起东家常西家短，秦凤走的关系就是他这边。表面上是杨老大和秦凤现在谁也不让谁，实际却是厂长和街道办主任之间的博弈，珍珍眯着眼，看来她得下点功夫，当一回“渔翁”。

于是，超英赶美发现，他们姨今儿心情贼好，用卤水卤了一盆土豆藕片和海带，还一反常态的大方，让他们邀约最近新交的胡同朋友来玩，摆出一大盘瓜子儿水果糖招待。

赶美虽是女孩，可她玩得开，玩得疯，跟杨老大的闺女，胡同里最掐尖最臭美的女孩玩得拢，一叫就给叫来了。

都是自家种的东西，一分钱没花，卤水浓，只要加点盐巴酱油，卤出来的东西色泽金黄，味道鲜麻酱香，又十分入味儿，孩子们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这么新鲜的东西，舌头都快吞下去了，一个个“阿姨长”“婶子短”的，这年头这么大方的人真是少见啊！

赶美吸溜一下鼻子，太麻太辣了，“哎呀你就别谢我姨了，我姨啊也是心情好，以后再卤还叫你们。”

“啥好事儿？”孩子们好奇地问。

赶美一副不情愿又忍不住显摆的：“今儿中午来的阿姨，就前头链条厂季海洋他妈你们知道吗？”

季海洋啊，那是朗诵拿过奖的，一口普通话得贼溜，谁不知道呢？

“那是我姨的好朋友，听啊，钱已经交了，马上就能把纽扣厂承包过来，到时候让我姨去她厂里当工人，那工资可高……”

杨老大的闺女不乐意了，“胡，纽扣厂明明是我家的！我爸都快好啦！”

“你才胡，季海洋她妈能骗我姨吗？”

得，女孩哒哒哒吸着鼻涕跑了，她得赶紧回去问问爸爸，纽扣厂还是不是他们家的，林老师这么好，一定不能去季海洋家厂子上班，要上也得来他们家的纽扣厂！

＊＊＊

于是，当天晚上，杨主任跟王厂长就吵了一架，这死老头不地道啊，好的公平竞争，他倒好，悄悄把厂子许给秦凤，害得他白等一场。

王厂长才冤呢，莫名其妙被人一顿臭骂，连祖宗十八代都给带上了，他想让杨老大近水楼台先得月是吧？他还不许了！

合同得两个人签字才有效，反正他们都不算让对方的人得逞，承包的事就被耽搁下来，拖了两个多月，杨老大急着学人养猪，耗不下去撤了。秦凤嘛，季六肯定不同意她做得罪街道办主任的事，也逼着她退出了。

有人争的时候是香饽饽，无人问津那就是个烫手山芋，等杨王二人反应过来厂子脱不了手的时候已经晚了。